第二十章
一道惊雷劈开了沉寂已久的天空，乌黑浓重的阴云撕裂出裂帛般的白痕，乌云遮天蔽日，金乌早不知所踪，雨将下不下，正等待最后的雷光。燕子在树梢上梳理自己的羽毛，此刻没有人有闲情为他送去赞歌。 沈晏皱起了眉毛，今天这节课是徐尚的课，讲台上的老师挺着个大大的啤酒肚，光滑的地中海在阳光下闪着光，唾沫星子直飞出来，他嫌恶的又往后挪了挪，打开了手机。 他在徐尚身上装的定位已经损坏了，最后的位置停留在本市的一个下水道里，监听器听到的只有老鼠带着臭气的“吱吱”叫声。 今天已经是徐尚失联的第三天了。 地动山摇，“轰隆”一声巨响，教学楼似乎在摇晃，大雨倾盆而下，雨线粗重清晰，足有手指般粗细。有不少女同学被这一雷声吓到，教室里弥漫开碎碎的讨论声，挺着啤酒肚的老师停下了徘徊的步伐，出神的望向窗外，没有人提醒他，因为所有人都无心听课。 沈晏烦躁至极，心里焦急万分，千万种可能性从他脑海中掠过，徐尚是不是被人绑架了？徐尚会不会已经遇害了？徐尚可不可能自己一个人逃去外国了？还是他只是生病了？脑海中杂乱无章的思绪纠缠在一起，像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一样疯长。 他给通讯录里的陈青发去消息：“徐尚失踪了。” 陈青手机轻轻一下震动，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打着黑伞，黑伞十分的巨大，几乎能挡得下五个人，雨珠顺着伞沿滑落，很快就连成硕大的珍珠链。 旧城在雨里向他射来困惑的目光，街上空无一人，雨声十分喧闹，墙上的涂鸦静静看着他。 陈青深吸一口气，叩响了门。 很快，一个慈祥的妇人就推开了门，她头发斑白，嘴角含着抹不去的笑意，穿着得体，见是他，嘴角立刻咧开了笑容，拉着他进了屋。 “青青怎么来了啊？也不知道提早跟我说一声，我好准备饭菜啊！”李应章笑着拍拍他的手，表情慈祥。 屋里的装修很简单，徐从章以前是个小企业家，不过惯会省钱，人也精明，妻子李应章是个人民教师，二人在这破旧而温馨的小屋中过着甜甜蜜蜜的小日子，这一过就是几十年，后来又领养了徐尚，即使徐尚一再说要把他们接出旧城，他们也不同意，这里毕竟有太多回忆了。 陈青从前在孤儿院时，见过这对夫妇，彼时他们还很年轻，郎才女貌，恩爱得很，他们本来是要领养陈青的，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大手抚摸自己头顶的触感，记得他们脸上微笑的弧度，不过后来他们选择领养了徐尚。 陈青早就把徐尚的底细摸的一清二楚的了，更是借着这样的一层身份和徐氏夫妇打好了关系。 “李奶奶，您知道徐尚的去向吗？”陈青在桌上放下果篮，询问道。 “那孩子啊？我不清楚啊，出了什么事情吗？” 陈青脸色一沉。 李应章慢悠悠的开口，带着她说话特有的一种吸引人的腔调：“尚尚从前刚刚到家的时候说过要去找你。” 她拿起果篮里的一个橘子，慢条斯理的剥着，看了眼陈青，似乎是观察刺探他，又接着往下说下去。 徐尚从前在孤儿院时，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的乖巧，平时总是一副好孩子的他，背地里却总是有着其他阴暗的心思，就好像谁也没有想到长大以后温润如玉的他能把表白的女生羞辱的哭泣一样。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容貌的优势所在，所以总是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挂起乖巧的笑容，以此来博得大人的欢心。 陈青小时候单纯的不像话，竟然真的以为徐尚没有人领养，陪着他在孤儿院里长到了十二三岁。 小徐尚对于小陈青有一种天然的好感，无论是调皮捣蛋时威风的像个孩子王的模样，还是他眼睛泛着渴望的光的模样，他暴露出来的所有样子，小徐尚都喜欢的不得了，他悄悄的把小陈青划为自己的所有物，那些大人在他看来都是坏蛋，想要从他手里抢走属于他的阿青，简直罪不可赦。 又一次以他的方式赶跑那些大人以后，小徐尚手撑着腮，大大的眼睛里带上了一点罕见的忧伤，看着小陈青。那对夫妻最终领走了一个小女孩，出院门前，向他们投来了远远的一眼。 小陈青在地上画着圆圈，看上去形容惨淡。 “阿青会喜欢阿尚吗？” “会。”小陈青没有停下动作，他已经画了许多个圆圈，铺在地上几乎铺满了。 “一直会吗？” “一直会。” “无论我做什么事？” “无论你做什么事。” 小徐尚咯咯笑起来。笑的弯弯的眼睛里像是撒了一层碎碎的星辰。 他们就这样长大了，徐尚对陈青懵懂的感情一直延续发展着，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子，左眼下有一颗泪痣，眼睛生的分外漂亮，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只不过此刻他好看的面颊高高肿起，透白的脸上全是巴掌印，丹凤眼里含着薄薄的一层泪水，被人用绳子在身上缠了许多圈，正五花大绑的押着前去不知何处。 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不断的抹着泪，口中喃喃念道：“这是大不孝啊！老赵家传宗接代可要靠你的，怎么，怎么能喜欢男人！道德伦理！……”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足有十几人，徐尚被这阵势和男子的惨象吓懵了，一时之间没有挪得开脚，就见他们终于行进到了他身边，那貌美男子含泪的丹凤眼向他深深看来，那其中竟然饱含了一道深渊，绝望黑暗的叫人心神恍惚，人神共愤。 从此，徐尚就是在梦里也会想着这一双丹凤眼，闪着微光的泪，他知道，兴许他以后也要和那人有相同的宿命。 他状似正常的回到福利院里，恰逢又一对夫妇走出了福利院的大门，陈青比他到的早，痴痴的看着他们的背影，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 陈青……他一直渴望能有一个家。 徐尚的心揪了起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的心脏，让他难以呼吸——如果，陈青知道这十几年来一直是徐尚在背后阻挠，让他不能被领养呢？ 陈青带着显而易见的忧伤眼眸终于转而看向了他，笑着对他挥了挥手，手上的泥戒刺痛了他的眼，那一句誓言已经带上了不可能实现的涩涩苦味：“一辈子都在一起。”一双带着泪光的丹凤眼再次闪过他的脑海，第一次，他油然而生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他就这样僵在了院门口，脚下仿佛生了根，胸中思绪杂乱膨胀，像海浪一样一波波狂怒的惊吼着，再也不能思考。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陈青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二人并肩同行，徐尚却感知到，他们已经可悲的给一道深渊分开了。 终于有一天，他逃走了。 徐氏夫妇来到福利院的时候，他再也没有去耍那些小伎俩，而是从善如流的选择了他们。初到家的时候，甚至说过一些想念福利院，希望回去看看陈青之类的话。 陈青听完，已经说不出话来，关于徐尚的杂乱思绪开始在他脑海中乱飞，童年时的记忆攥取了他全部的心思，他飞奔出门，甚至没来得及向李应章告别。 一定……一定要找到他！这次，不会再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