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他虚乏极了,清洗完后又在黎涵怀里睡了过去。 黎涵替他上药、排尿时他也没醒过来,只是在不适时会无意识地颤腿嘤咛。 这个时候的他倒显得娇气可爱许多。 做完一切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黎涵也累极,便歇在了房内的软榻上。 日上竿头时她是被叶绍弄出的声响吵醒的,他应该是渴极了想从桌上拿水喝,可是却因为手的酸软乏力而让茶杯摔了在地上碎了。 看到黎涵进来的他有些慌乱无措,却又不知道拉扯到哪里痛呼了一声。 黎涵扶住了他虚晃的身子,替他倒了杯温水。想到他拿不住杯子,黎涵默声把茶杯递到他嘴边,碰了碰他干裂的唇。 叶绍难受地蹙眉,却因为黎涵的动作悄悄红了耳尖,他微微避开,拒绝黎涵的喂水。黎涵只好又追过去,温声哄他喝水。 他最终还是压着羞意就着黎涵的手把水喝了,只是到第二杯时他却怎么说都不愿喝。 他摄入的水分实在是太少,可黎涵也无可奈何,只好想着在其他时候注意给他多喂水了。 她自然地替他擦去了嘴边的水渍,帮着他漱口净脸后才将自己洗漱了一番。 在照顾叶绍这件事上,她努力想亲力亲为,可是熬粥这类烹煮的事情她却实在是做不来,只能交代让专门的厨娘去做了。 她特意让她们把白粥熬得糜软稀碎,只加一点儿盐来调味。 他手脚失力、精神贫乏的症状大概是因为长时间饥饿和营养不良引起的,所以黎涵只能先让他吃些清淡的流食。 半碗粥吃得并不顺利,他没有什么力气久坐,几次吞咽后喉咙也不怎么能动,黎涵只能让他靠坐在自己怀里,用一只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慢慢地在喂进去一小口粥后捋摸他的喉咙,刺激他把粥咽下。 他的身体因为长久的恶待亏损得有些厉害,只能靠慢慢的调理来让他恢复些许 。 当黎涵把被他吐出的粥水弄脏的衣裳换下再进去时叶绍却歪七扭八地蜷缩在了床上,他咬着牙,枯瘦的手正拼了力一般击锤在脆弱的肚子上。 黎涵一惊,连忙冲上去制止住了他的手。 “你给我住手,不准动!” 因着他这么不爱惜自己,黎涵有些气恼,语气也急冲了几分。 在莫名的静默后叶绍颤着身子避开了她的眼睛,手却是放在身侧不敢动了。 黎涵松了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搓热后隔着衣服放在了他冰凉发硬的肚皮上,替他仔细揉按了一番。 他的脾胃似乎过于脆弱敏感,消化能力也不好,许是因为刚吃下的粥,痉挛了。 等到黎涵的手都酸了,他抽动的胃腹才安静下来。 黎涵这时候才发现叶绍沉默得过头了,她以为是自己刚刚的语气折煞到了他。 她有些懊恼,温热的手还在替他暖着腹。 “阿绍,我刚刚不是故意吼你的,该是吓到你吧,我给你陪个不是啊。” 话音未落,叶绍就猛地拼命摇头。 他看着她,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却布着泪。 他竟然哭了。 黎涵有些无措,知道他经历了太多折磨,心思应该该是比常人敏感许多,却又摸不准他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手忙脚乱地轻哄着他,替他抹眼泪。 叶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七岁开始他就知道,眼泪和娇气都是很无用、会换来疼痛的东西,这是他的父母和许许多多的人用索取教会他的道理。可是,现在他却因为她的一句呵令哭了…… 他的哭几乎是没声响的,只是哭得憋红了脸,泪水也跟流不尽似的一个劲往下坠,淌湿他苍白秀气的脸。 黎涵望着他皱巴巴的脸和哭红的眼,魔怔了一般,竟生出些觉得他哭得可爱的念头。 她情不自禁地贴近他,将他嵌在了怀里,有力而又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和脊背。 此时此刻,眼泪换来了她更多的,只给他的温暖。 他忍不住颤着身子往她怀里钻,贴着她的柔软,虚扯着她的衣袖近乎贪婪地嗅着她身上能给他带了慰藉的药香,止住了泪水。 他刚出生便被生身母亲扔在了河边,被一对郁不得子的夫妻捡了回去抚养。 六岁时,爹娘带着他去拜了送子观音。 七岁时,他有了弟弟,爹娘不再将眼神分给他一分,即使他努力干了许多活,却还是被爹娘苛待。 十岁时,家乡闹饥荒,爹娘给他留下了个馒头便带着弟弟弃他而去了。在人吃人的恐慌中,他艰难地苟活了下来。 他当过乞丐,扒手,各行学徒,磕磕绊绊,受尽凄冷地活到了十六岁,却始终不忘读书和行善。 十九岁时,他得到了村长的帮助,在村里当了名教书生。 二十岁时,他因为救了个被打的孩童得罪了乡绅。 因着清秀的皮囊和年轻的rou体,他被肥头大耳的乡绅囚着凌辱玩弄,成了一个会失禁的“荡妇”。 他逃了,却又被砍了腿抓回来。 他被乡绅扔进了清歌榭,被所有人凌辱玩弄。 他在清歌榭里彻底成了一具腐烂发臭的死尸。 如果黎涵没有如天神降临一般带走了他…… 他的灵魂和他的rou体一样千疮百孔,脆弱不堪,他急切地渴望着别人给他的关护温暖,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生,向往生。 被唾弃碾碎的对温暖和生的渴望是个不知死活、会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东西,它会在寂寞痛苦中死去,又会因为他人的善意而复生。 只是它轮回了太多次,一点点的善意是没甚用的。如果是黎涵这般的温柔呢? 因着她不含污秽、厌恶、戏谑的纯善的眼和嘴,她会是他永瞬的判官,批他死生,予他渡途。 202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