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穷人发迹、一边金钗换酒，河东河西难有交集。

    往后两天，缪嘉宝没来学校。这也是常有的事，以前同学都当他身娇体贵，偶发个病痛再正常不过了。以他那特殊的长相和气质，做做西子捧心的姿态也是极美。

    但郑玉成的想法，比他们都上了一个阶梯。从他看见那暧昧至极的印记起，幻梦便一发不可收拾，无数黑暗又绮丽的场景轮番上演。

    而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刚刚又被人奚落了一番——缪嘉宝那一耳光的影响力不小，现在人人都能给他强加罪名。课桌上写满了不堪文字，郑玉成把书本盖在上面，熄灭心中的屈辱坐下来。

    他看见缪嘉宝正从前门走进教室里。

    要是光听此前一番描述，旁人定会猜测他走得也是t台模特似的步伐、或者贵族做派的猫步。但实际上，缪嘉宝走路的样子有点儿“垮”。他步态软绵绵的，细长小腿驱着身体，窄小的胯骨随意摇晃。他的腰、肩，好像都不受什么力量，几乎马上就要靠到谁身上去。

    这懒散的姿态并不丑恶——在他身上不，一点也不。反而增添了一些天真质朴、恣意骄纵的性感。他轻缓地走到郑玉成面前，也就是自己的座位上。弯下腰，用两根手指拎起了什么东西。

    那是本教科书，或许是别人弄乱他的书桌时，不慎落下的。郑宇成心提了起来，但缪嘉宝没再做什么侮辱人的事，他只是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就随手甩到身后。

    他准头实在差，郑玉成伸手去接，但没接住，反而被个同学捞了去。就像是瞬间发明了一种新游戏，几个人抛着他的书玩了起来。他们或许想看人跳起来抢东西，跑来跑去地表演——但这不是在演烂俗的青春片，郑玉成只是坐着。

    那本书再回到他手上时，封面凋零、内里卷曲，还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伴随着潮气的异味。

    书本破烂的摊平在桌上，其实也很像他本人。

    从这天起，到他换了座位，缪嘉宝几乎没有再回过头。

    应该赞一句郑玉成心性坚韧，在被校园霸凌了一个学期后，他把牙咬出血，也考出了个市状元。

    出成绩之前，招生办的电话就打到他家里。沉迷赌博的母亲也难得清醒了一次，一会说要给他买衣服，一会又拉着他要出去庆祝。折腾来折腾去，又把自己灌个烂醉。

    郑玉成扶着母亲在路边打车。他拎着的几件新衣服，都已经染上了酒气，恐怕想退也退不了了。夏天的夜晚格外舒适，即使身处让他反感的地方，郑玉成也难得的感到了几丝畅快。

    但他的快意也从不长久。对面，一辆崭新的豪华轿车正从地下停车场缓缓驶出，又在一家甜品店前停下。车上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过去。缤纷的灯箱下，缪嘉宝和另一个高个男人紧贴在一起。

    郑玉成视力很好，他认出那个男人，是常上财富杂志封面的杰出青年——缪相柳。他比杂志上看着真些，和缪嘉宝一样，也是白皮肤，猫儿眼，但不太像。他更俊朗，身高也要高得多，此刻正勾着头，和亲弟弟吻得难舍难分。

    郑玉成不记得今晚有没有喝酒，但一种强烈的呕吐感在胃里翻腾。母亲醉醺醺地说：“玉成，不舒服了？”

    他摇摇头，看着那两人走进店里。缪嘉宝好像对冰淇淋的口味拿不定主意，最后要了两个，一个白的、一个粉的。他各尝了一口，选择了粉色。白的那个，随手就扔进垃圾箱。

    他一直看着他们坐上车，豪车的轰鸣声平缓而悦耳，一路向远开去。这边是年轻人周末逛吃的商业街，那边却是难以踏入的会员专享。耸入云霄的高楼，从不会泄露露天餐吧中人们的欢声笑语。一条深灰色的马路，倒像是永远难以跨越的天堑。

    连郑玉成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把回国后的第一餐定在这里。

    新的城市中心不断变更，但守着老钱的人们都不爱挪窝。这一带的饭店依然很受欢迎，高消费、高品质，腐朽的墙面刷上新色，灯光之下，依旧耀眼得难以逼视。

    “现在国内发展的也不错，你这时候回来，真是走对路子啦。”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也算他的一个贵人，张主任。

    “您过奖了。”

    “哪里哪里，你可是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自己办公司，先赚了洋人的美金，又回来帮助同胞发财了。”

    “都是上面看得起我。”

    就这么说了一餐的客套话，张主任总算吹够了风流轶事，摆摆手说饱了，自己上了年纪，要回家休息。

    该送的也送了，该打点的也都打点了。但郑玉成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嘉乐这几年发展的怎么样？”

    “嘉乐？……怎么，有合作？我记得你们不搞这业务啊。”

    “我上学的时候，嘉乐也算是龙头企业。现在的市价不如从前了，我听说是高层大换血。”

    “岂止是大换血，根本是只剩下个空壳……不过也还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那之前的持股人呢？都套现了？我出国前，董事长好像还是缪相柳吧。”

    “啧。”中年人突然皱起了眉，“他可惜了。”

    郑玉成心一跳，问：“怎么说？”

    “也难怪你不知道，国内都紧着口风……他进去了，蹲大牢呢。”

    杨主任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看着后辈吃惊的表情，有意卖弄道：“他算是被他老子给坑了。缪氏算是他给做起来的，但他爸以前那团脏帐一直没算……我听说本来还找了个私生子做替罪羊，但具体怎样，就不清楚了。”

    郑玉成说：“实不相瞒，我和他弟弟是当年是同窗……现在有他弟弟的消息吗？”

    杨主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家道中落的人，哪里会让人轻易找到，不过应当过得不差吧。缪相柳真是可惜了，他当年风头多劲，年轻，又恃才傲物……‘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听出他话中敲打之意，郑玉成应道：“没错。”

    杨主任还想挥斥方遒一会，先是点评了一圈嘉乐当年的业绩，又说：“那小子确实是人才，眼光毒，又心狠手辣的，我们这帮老头谁撵得上。但他就有一点不好——他太相信钱了。”

    郑玉成其实没听他说什么，他脑海中的想法百转千回，一会觉得心脏狂跳，一会背上又冒了点冷汗。最后还是谦逊道：“您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