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晚

    艾莉丝挽着孔方的手走进一幢古色古香的宅子里。宅子不大，周围种满了郁郁葱葱的草木。平日里这是难得一寻的清净地，只有今天晚上，宅子前面的空地上才会停满一辆辆光鲜亮丽的豪华轿车，变得热闹非凡。今天是这幢宅子的主人姜老爷子的八十大寿。艾莉丝勾搭上了孔方顺利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宾客名单上。

    她好好打扮了一番，精心订做的修身旗袍衬着她的身材更加玲珑有致。她扬起优雅而魅惑的微笑贴着孔方胖乎乎的身子踏进宾客纷纭的大厅。孔方第四次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第一次时他看见了艾莉丝穿旗袍的模样。第二次是因为艾莉丝亲昵地挽上了他的胳膊。第三次时他恭恭敬敬地向门口的保镖递上了自己的请柬。这一次，他紧张不安地拍了拍艾莉丝的手对她说：“放心，有我在。”

    艾莉丝笑而不答。她压根不指望孔方能帮上自己的忙。孔方一边不停地擦着汗一边谄笑着和他认识的人打招呼。艾莉丝则自始至终扮演着花瓶美人的角色陪在孔方的身边一言不发。她在等待时机，她在心中告诫自己要谨慎行事，不能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孔方的小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小声地向艾莉丝指认姜少的身影，然后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走了过去。

    姜家唯一的独苗，百花会东区的下一代大老板——姜少姜以松正被众人簇拥着站在大厅的正中间。他以东道主的身份欢迎从各地赶来的客人们。优雅的姿态，嘴边总是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一点儿没有黑道继承人的凶狠和邪恶。更像是一位贵族出生的翩翩公子。墨一般漆黑柔顺的头发和长长发丝下偏阴柔的长相让艾莉丝不由多看了两眼，觉得他很适合在某种会所工作。他一定会成为头牌，而艾莉丝也会了为了捧他，一个星期定时去上一趟。

    咳咳，扯远了。要是她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今晚她一定走不出这所宅子。艾莉丝加深了脸上的笑容，跟着孔方的脚步走到了姜以松的身边。

    “姜少，姜少，您还记得我吗？”孔方激动地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掌，然后惶恐至极地将手递到了姜以松的面前。

    他转过身看了他一眼，脸上仍旧挂着讨人喜欢的营业微笑。他瞟了孔方的大手一眼，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但艾莉丝就是看出他一点儿也不想和孔方握手，他很嫌弃面前这个汗流满面的胖子，他甚至一点儿也不记得他是谁。

    但是他还是没有犹豫地握上了他的手，礼貌而不疏离地对他说：“当然了。”

    孔方脸上的表情像是乐开了花：“哎呀，没想到姜少连我这种小人物都记得，真不愧姜家下一代继承人。有姜少在，我们百花会一定会大放光彩，越来越好！”

    拍马屁是不要钱的，于是孔方就像倒豆子一样把所有赞美的词语都用到了姜以松身上。赞美完之后他仿佛才想起艾莉丝似的，把身边的艾莉丝推到了姜以松的面前。

    “姜少，这是我女儿艾莉丝。别瞧我长成这个样子，嘿嘿嘿，我的女儿长的可是如花似玉的。艾莉丝你还没见过姜少吧，还不快向姜少问好。”

    姜以松这才分神看了艾莉丝一眼。他的脸上笑容不减，却没握住艾莉丝递过去的手。说是女儿，姜以松对像艾莉丝这样的女人是很了解的。他对孔方这样的人也很了解，尤其是孔方眉眼间暧昧的神色让他确信了艾莉丝的身份。孔方是百花会中的一员，既然他有资格获得参加宴会的邀请函，那么他便勉强伸出手向他问个好。但是艾莉丝是不够格的。他不需要或者不应该向她那种地位的女人伸手降低自己的身份。她没准还是个妓女。姜以松嘴角的嘲讽一瞬即逝，但是艾莉丝还是发现了。她当做没看见，自然地放下手冲他微微点头露出一个娇艳的媚笑，这就当做是问过好了。谁也没有因此丢了面子。

    姜以松要去接待其他到来的宾客将艾莉丝他们留在了原地。孔方点头哈腰地目送他离开，回过头时却一副担忧不安的神情看向艾莉丝。

    “你觉得怎么样，姜少不好拿下吧？”他悄悄地和艾莉丝打商量，希望能从她那里听到什么好计划。

    艾莉丝瞟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了刚才的顺从和乖巧。

    “你慌什么，这儿有洗手间吗？我去补个妆。”

    “有有有，我带你去吧。”

    艾莉丝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去个屁，你去了我还怎么办事。”

    艾莉丝这话一说，孔方就露出了心领会神的笑容。他看了看远处姜以松的背影，又看了看艾莉丝脸上志在意得的笑容，高兴地连连点头。

    “好好好，你一个人去。你要是需要什么，我这里什么都有。那种下在饮料里无色无味的药也准备了。”孔方冲着艾莉丝挤眉弄眼，却又被艾莉丝白了一眼。

    “你觉得我需要那东西吗？”

    “不需要不需要不需要！”他笑眯眯地目送着艾莉丝的背影转进一边的走廊里。就让他看看这小丫头有什么花招勾引姜少吧，出了事横竖怪罪不到他身上。孔方笑嘻嘻地擦了把汗，看到熟人后又立马屁颠屁颠地迎了上去。

    艾莉丝一个人悠闲地在姜家的宅子里闲逛，她向好几个仆人问了路这才准确找到了洗手间的位置。艾莉丝找到的那个洗手间离大厅较远，位置偏僻，附近没有什么客人。她讶异地瞥见之前还在众人之间周旋的姜少正在洗手台上不停地搓着自己的双手。他打了一大堆泡沫，却仍旧嫌洗不干净自己的手。那对柔和的眉毛紧皱着，从容不迫的微笑在他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一边洗手一边碎碎念着什么。看上去是满肚子的怨气。在大厅时被冷漠对待的艾莉丝看到姜少也在受折磨后，高兴地走进了旁边的洗手间。

    用冷水洗了把脸，艾莉丝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拍了拍脸蛋。镜子中的自己失去了笑容，正冷漠地回望她。她最后确认了一遍东西都带在自己身上后，扬起一贯的笑容走出了洗手间。姜少早已离开了。一个穿蓝色晚礼服的高挑女子和她擦肩而过。

    艾莉丝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她却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回首凝视艾莉丝消失的背影。许萱微微皱起了眉头，等她回到大厅后她还在想刚才那个女人的事。

    那个女人有点眼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但是她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许萱见过不少人，但无关紧要的人她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所以说那个女人一定不一般。但对于许萱来说需要记住的人也不多，那个女人她却无法和记忆中的那些人对上号。这让她十分在意。她看到了自己的boss正和姜家的小少爷聊得开心。

    姜以松的脸上今晚头一回露出了真挚的笑容。他那柔和的眉眼用心地注视着某一人时总是温柔而缠绵的，让人不由自主地会为他心动。可惜她家对什么东西都没有兴趣的boss不可能会为他心动。而无聊的许萱也自动屏蔽了姜以松那张闪闪发光的笑脸，一杯又一杯地给自己灌酒。

    等等，她似乎想起了那个女人是谁。就在第六杯酒灌下肚时，许萱差点被自己灌下的酒呛到。她的失态让boss也分神瞥了她一眼。她很想告诉boss她刚才碰到的人，但是她抿着唇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不，在这里揭秘就没有意思了。如果boss亲自碰到的话，一定很有意思。某位boss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她那意味深长的笑容让他很不舒服。他冷冷斜了她一眼，然后无视了她。

    艾莉丝跨上了二楼的台阶。她已经走了很多的路了。这宅子看似不大，里面弯弯绕绕的却很多。即使她有地图她想自己也会在这宅子里迷路。从刚才到现在，艾莉丝没有遇到任何棘手的麻烦。即使在走廊上碰到一个两个正好路过的仆人，她也很顺利地躲开了。除此之外，艾莉丝没有遇到任何人。艾莉丝知道自己已经走得很深了，这边的装饰也有别于前面大厅的风格。房间里的物品摆放更加随意，比起外面的奢华和富丽，简直可以用朴素来形容，或者说更有生活的气息。

    艾莉丝闪进了一间类似书房的房间里。她探出一个脑袋数了数，左数第四间间房间，没有错。这就是邱小果的朋友偷走藏宝图的房间。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放在书架左上方的一个黑盒子，取下它，打开后里面空空如也。艾莉丝将身上携带的藏宝图放回到了盒子里。

    “你觉得这样做就能弥补他们的过错吗？”

    一个苍老而稳重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了出来。在书架的后面，重重的帘幕掩盖下有一张宽大的木塌。木塌上盘坐着一位老态龙钟的白发老人。他毫无气息地坐在里面，一开始艾莉丝甚至没有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别人。她的手指搭在裙摆下面的枪身上，不动声色地转进了帘幕。

    艾莉丝和老人那双沉静却不失魄力的双眼对视了。他就是这场宴会的主人公，今天的老寿翁，姜家赫赫有名的姜老爷子。艾莉丝用脚指头也猜得出来。

    “那么你要怎么才能原谅不懂事的晚辈呢？”艾莉丝乖巧又懂事地对他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姜老爷子静静地凝视着艾莉丝，他在审视她，但有些不同。倒像是有些片刻的失神。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的艾莉丝没有错过他怪异的神色。她还没来得及仔细思量，便听老人继续对她说道：“打开书桌上的包袱。”

    像是要送给孙女礼物的爷爷的口吻。艾莉丝照做了。她转出帘幕，解开了书桌上的包袱。虽然早已有所准备，但是突然暴露在她眼前的人头还是让她的瞳孔紧缩，呼吸也停了半秒。好在她背对着老人，没有被他发现。艾莉丝努力压下了涌上来的呕吐感。

    是邱小果的朋友，她为了了解姜家的构造图见过他。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目送他坐上火车离开了这座城市。不知道邱小果看到这个人头时，那张倔强的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神情。艾莉丝略微有些出神。

    “我很欣赏你。你是一个妓女，却为了你的恋人冒着生命危险做这种事。这年代已经没有这种人了。”

    “不能放他一命吗？”艾莉丝回过头直视着姜老爷子的那双眼睛。

    “家里出了贼就要好好整顿，犯了错就要承担犯错的惩罚。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实际上他们也没有拿走宝藏吧。藏宝图现在也物归原主了。老爷子，你这样欺负晚辈不太好吧。你明明知道没有什么宝藏。这张图只是张废纸而已。为了丢失的一张废纸大动干戈地追杀两个小贼。你还真是有气量呢！”

    听到艾莉丝说没有宝藏时，老爷子眼神一凛，但是他很快就大笑起来：“哈哈哈，真会说呢！你怎么知道没有宝藏？”

    “这无关紧要，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把东西物归原主，救他一命，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后他绝对不会再招惹百花会的事。”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现在是你在求我，你有什么筹码能够让我答应你的请求吗？”

    艾莉丝做了个深呼吸，毫不犹豫地抽出手枪对准了他：“你的性命够不够？”

    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木塌，只是轻轻一抬眼就能给人巨大的压力。

    “这么做了你觉得自己还能走出这个房间吗？”

    艾莉丝不觉得，但是她露出了无所畏惧的灿烂笑容：“我可以试一试。”

    “他真的值得你那么做吗？”

    “不值得，但是他是我的东西。我不会让别人对我的东西出手，只要我还活着。”

    两个人静静凝视着对方，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中，老爷子突然大笑了起来。比之前笑得还要大声。艾莉丝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有谁不小心闯进房间里，那么场面就真的控制不了了。今晚，她可能用光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老爷子笑完了后，就不再掩饰地用怀念的目光看着艾莉丝。

    “还真像呢。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人。你和她长得真像。”老爷子怀念地眯起了眼，现在他的目光看向的已经不是艾莉丝了。

    “宝藏是真正存在的。”

    艾莉丝挑了挑眉，收起了手枪，她直觉今晚用不到它了。

    “不过很早以前它就被人取走了。你叫什么名字？”

    “……艾莉丝。”

    “我问的是你的真名。”

    “……苏玉。”

    “苏玉……”老爷子沉吟着，似乎因为听到艾莉丝的名字失望了小片刻。他抬起头用长辈看晚辈的慈祥目光凝视着她：“如果你真的想救下他的性命，有一个方法能够让这件事一笔勾销。”

    艾莉丝静静等待着，听老爷子继续说道：“只要你成为我家孙媳妇，我就不再追究这件事了。都是一家人，何苦计较这种小事。”

    艾莉丝看着老爷子脸上的笑容一时间没能管理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失态地抽了抽嘴角：“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妓女。”鼎鼎大名的姜家招一个妓女做媳妇，说出去不被道上的人笑话死她是不相信的。这老爷子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那又怎么了，我家小子也不是个好东西。正好配一对。”老爷子贬低自家孙子时眼睛都没有眨。艾莉丝直觉他对自己孙子一点儿也没有好感，反倒对刚刚见到的自己抱有一股莫名的好感。

    “你总该和你儿子孙子商量一下吧。”

    但凡商量一下，艾莉丝都觉得他们一定会拼死劝阻的。但是老爷子气势和魄力完全不减当年，艾莉丝的话只让他冷冷哼了一声：“只要我还没死，这家里就是我说了算。”

    艾莉丝的眼皮直跳，现在的意思是能够对这桩婚事说不的只有艾莉丝一个人了。但是她只要说不，她就无法保住邱小果。今晚擅自闯入姜老爷子的书房，连她自己也难以脱身。此时的权宜之计似乎只有一个。艾莉丝勉强、十分勉强地点了头。她的脑袋直突突，她觉得她要完。答不答应似乎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但是一经点头，就无法反悔了。老爷子早就料到了艾莉丝会同意这桩婚事，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艾莉丝说：“寿宴差不多要开始了。我们这两个主角也该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