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
星历时间360年4月3日,天使星,夜。 房间内很安静,床头一盏小小的夜灯负责的点亮暖光,笼罩着床上沉睡的美人。 黑色被褥中的男人姿容端丽,饶是梦中微蹙眉尖都能惊动一室夜色,他双臂横亘在被子外,紧紧抓着被面,白皙的手背浮起青筋,不难看出他在梦中心绪激动。 帝星的诺曼河是永恒的风景,乔陌岚的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紧紧牵着。 河面倒映灯光,落满了璀璨繁星,晚风含着清淡的花香拂过乔陌岚脸庞,他兴致勃勃往前走,退去了平日外交官身份的枷锁沉稳,像个沉醉于夜景的大孩子,拖着身后的人向前踏步。 乔陌岚在夜色中回首,笑得明艳不可方物,眼角眉梢都是被疼爱已久才能养出来的恣意神采。 “将军,你走得好慢。” 牵着他的男人握他握得很紧,任他想走快一点也不行,只好无奈地抱怨。 宋钊手腕微一使力就把乔陌岚拉近了而后抱在怀里,柔声问他:“走这么远了宝宝累不累?” 四周没人,乔陌岚听到这称呼仍是忍不住耳尖发烫,眼神扫了旁边一圈才低声要求:“在外面不要这么喊我!” 若是被别人听到他以后还怎么跟联盟吵架…… “好的,夫人。”宋钊面色总是淡淡的样子,眼底却有不容掩藏的宠溺笑意。 “夫人要不要背?”男人一本正经的问。 乔陌岚倒没觉得累,平日他鲜少主动向宋钊撒娇,只在偶尔情事后忍受不住的软软发脾气。 宋钊对他的耐心好得出奇,每次欢爱后两人相处都格外缱绻缠绵。 但宋钊若主动提起什么,乔陌岚也不好意思拒绝,何况……他看着对方宽阔的肩背,忽然就觉得双腿有些酸了。 乔陌岚想了想,“被人看到怎么办?” 两个人的形象都没了。 宋钊也故意装作沉思模样,回道:“我把他抓起来关进牢里,就不能出去乱说了。” 乔陌岚挠宋钊掌心,似嗔似骂:“那你可就坐实了暴君的传言了。” 宋钊松开他的手,在乔陌岚身前蹲下身来,同时双手往后一揽,对方就趴到了他的背上。 乔陌岚身高也有180,宋钊背起他却轻松得像背一个小孩子,步履轻松地往前走。 乔陌岚搂着宋钊的脖子,在这一刻觉得心中安宁满足。他家世良好,父母不能说对他不好,但从未有人像宋钊这样无条件宠他……即使一开始他觉得自己是个大男人被这样对待有些羞恼,可不知从什么时候,丈夫的温柔使他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给予和相处方式。 他乔陌岚,是可以在宋钊面前示弱的。 不必事事要强非争个第一。 乔陌岚贴着宋钊的侧脸,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一面令人畏惧,一面令人感到可靠。 诺曼河畔长得仿佛走不到尽头,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看不到帝星的繁华灯光。乔陌岚趴在宋钊背上昏昏欲睡,忽然觉得如果跟对方一直这样走下去也不错。 “陌岚。” 嗯?乔陌岚从惺忪中被叫醒。 他想问丈夫怎么了,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宋钊还在背着他往前走,身周的景色忽然变成了荒原。 “倘若我一去不回,你能不能原谅我?” …… 乔陌岚猛地坐起身来,单手捂住了脸,他额际渗了汗珠,发丝黏在肌肤上使人不适,乔陌岚没有去擦,维持着这姿势不动。 离宋钊不在已经一年了。 乔陌岚坐在床上,明明卧室还亮着盏夜灯,他好像坐在无边的黑夜里,犹如盲人找不到方向。 梦境那么清晰,牵着他手的人温度那么真实,只是梦,只是一个梦而已。 除了梦,他该去哪找宋钊还这笔债呢?多么令人震惊啊,不是每个大人物都要惊天动地的死去,你以为他无所不能战无不胜,可其实,他也不过跟任何一个凡人没什么不同。 轻飘飘的就死了,简直像老天开了个拙劣的玩笑。 而你连道别都来不及给他。 乔陌岚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事实,他不想承认他放不下,过去放不下恨,如今为这个不值得的人意难平,好笑吗?命运总在戏弄所有人。 他做好了彻底跟过去告别的准备,他做好了开始新生活试着接纳新的人的计划,可为什么夜里他总是会梦到宋钊。 不论是回忆还是虚假的梦境,最后都要以一句能不能原谅他而结束。 他错了吗?他没错,再重来一遍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怎么可能放不下,他应当恨不得鼓掌叫好。 乔陌岚的指缝湿了,他嗓音低得仿佛梦中呓语,被夜风吹出窗外。 “宋钊,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你以为死了就能一笔勾销了吗?你这个懦夫。” …… 零推开了房门,拿着杯热牛奶走进来,递给了乔陌岚。 他接过仰首喝了一口,神情微动,是他熟悉的花蜜甜香,是宋则……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听宋则的话了。” 零不会说谎,答道:“主人,您睡眠状况不好,宋则送来的花蜜能让您舒服一些。” 乔陌岚抱着杯子慢慢地喝,缩在纯黑的被子里罕见地显出一丝我见犹怜的脆弱无助,跟白日里的他截然不同。 帝国于一年前失去宋钊这名战神,一时之间举国震荡,军部萎靡了很长时间。帝国并非宋钊一位将领,可像他这样天生就是个战士的再找不出第二个,曾经为帝国征战四方的将领已经年迈,宋钊之后的将领尚未成长到能独挑大梁的地步。 帝国贵族已经烂到了根里,宋钊在时军部制衡议会尚还有个样子,宋钊倒下后帝国便如同被虫蛀空的木头节节腐朽。 联盟在此时向帝国抛出了结盟的提议,乔陌岚身份特殊,从此留在天使星作为两边沟通的大使。 他比过去更强势了,宋钊余下的几个侍官如今只听令于乔陌岚,他掌握了帝国军部大半权利,即使他的职位是联盟的外交官。 但没有人提出异议,似乎本该如此,乔陌岚是宋钊的“遗孀”,他亦有这个能力与号召力。 乔陌岚喝光了牛奶,零接过杯子放到桌上,然后等待他的命令。 乔陌岚在温馨的灯光中看向零无可挑剔的容貌,慢慢变了脸色。 “你出去吧,把灯关上。” 零应了好,他不会多嘴问主人的“春色”要如何纾解。 乔陌岚眼睫还湿润着,通讯器就放在床头柜上,一句话便能唤醒。刚刚才被热牛奶暖过来的心神又冷了下去,“接通宋则。” 哪怕是深夜了,对方仍是立即接起了通讯,“岚岚?” 乔陌岚轻声道:“阿则。”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男人挂掉了通讯,十分钟后乔陌岚的房门被轻轻打开,一个身影在黑暗中走了进来。 乔陌岚缩在被褥里,宋则单膝跪在床边,探手进去握住了乔陌岚的手,“睡吧。” “你恨我吗?” 宋则温声回道:“岚岚,你没有做错什么。别再让你的意识影响零。” “没有人能替代大哥,包括我。” 他似乎提前知道了乔陌岚要做什么,掌心中的手他握过许多次,光滑细腻温软,可他的岚岚宝贝性子却那么执拗。 “岚岚,别做傻事,好不好?” 乔陌岚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像一只不愿面对现实的小兽,宋钊的离开完全打乱了他的思绪,连同宋则在内他都不知该如何处理。 对方这一年里变了许多,愈发有了宋钊处事的模样,不再任性,不再发疯,对他也努力保持着距离,除非他要求。 若是过去乔陌岚应该欢庆宋则终于不再像只疯狗般撕咬他,可如今宋则越是成熟肖似宋钊,乔陌岚看着他只觉得难过,他会自我折磨地想,对方的改变是因为宋钊死了。 他觉得宋钊宋则对自己残忍不可理喻,那他呢?他杀过宋则一次,他让对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他给宋钊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原谅。” “如果你不恨我,为什么不碰我?”这问题是在轻贱自己,乔陌岚知道,但他忍不住钻牛角尖。 宋则在黑暗中沉默,高大的身影仿佛宋钊,良久后他才缓缓答道:“我不能。” “嫂子,我把你送回大哥身边时……” “我是卑鄙自私,趁人之危过许多次,但这一次,我不能。” “我说过永远不会恨你,哥哥也不会让我怪你。” “你是我们最爱的人。” 乔陌岚说:“我明日要去帝星。” “嗯?” “我要去沙漏虫巢。” 宋则容色骤变,“岚岚!” “为什么你不敢去问一问?你比我更清楚虫巢不是吗?如果他们存有宋钊的意识复刻……” “岚岚!”宋则打断他,“那不一样,我肯定虫巢没有,就算有,你想做什么?给零用吗?” “看他越来越像大哥已经不够了是吗?!” 宋则握得乔陌岚的手发疼,男人语气中满是隐忍的痛苦。 “你别再折磨自己了,乔陌岚,不管那天发生的意外最后走的人是大哥还是我,我们都不想看你这样,你到底要我强调多少遍?!有没有你虫族都是要找大哥的。” “岚岚,也别再逼我了,好吗?” 乔陌岚怎么会不明白,他太明白了,这只是个意外,星海中每天都在上演无数的意外,死一个人又算什么稀奇的大事吗? 他不过是不敢面对自己心底的软弱,不敢承认重逢时宋钊就问过他的问题。 “夫人,我在十年前就看清了我自己。” “那么你呢?” 为什么念念不忘,为什么恨,为什么只能接纳一个没有设置感情的零,为什么身中烈性媚药还可笑得守贞一般不愿被他人触碰。 他得到过最激烈扭曲使人难忘的感情,他的心再没有办法容下第三个人。 他恨他们理所应当,他爱他们自己都该唾弃自己。 在他决定真正走出这场没有终点的报复时,宋钊再一次剥夺了他选择的机会。 爱不能爱,恨不能恨。 “阿则,我不信你哥就这么死了。” 他哪怕踏平虫族的巢xue也不要欠宋钊这笔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