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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成亲吧

    大明宫距离帝京不过两三日的距离,曾是前朝所在的主宫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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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朝建立后,始皇帝不满此处的风水,选定帝京修建了以太极宫为主的新宫群,而后大明宫在历经几代皇帝的改建,逐渐成为一处皇家行宫,供闲暇时避暑游玩。

    ?

    太上皇来此后又按照他的意愿翻修了一次,如今更像是一处赋闲将军的府邸,还修了练武场和菜地。

    李明昭过去时是一个午后。

    内湖边一棵百年大树矗立,树荫遮蔽下,李勤正在垂钓,他穿着灰色常服,靠在椅背上假寐。

    黄曲令坐在一旁的草地上守着鱼竿,扭头看见李明昭,李明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黄曲令会意,悄声退下了。

    李明昭也不讲究,直接在李勤身旁的草地上坐了下来,看着一动不动的鱼漂。

    初夏的日头慑人,父子二人恍若不知,就这么在湖边静静坐了一下午,直到日渐西沉。

    “父皇,中了。”

    李明昭拿起了鱼竿,一条鲤鱼从波光粼粼的水面跃起,夕阳下仿佛染着金光,欢快地摆着尾巴。

    李勤睁眼,向来运筹帷幄的眼神里出现一丝裂缝。

    “你什么时候往里头放的鱼?”

    李勤不喜活物,这湖里是没有鱼的。

    李明昭微微一笑,将因没有准备鱼篓而无处可放的鲤鱼重新丢回湖中,道:“做一个有准备的人,您教我的。”

    李勤闻言一愣,他看向李明昭,表情难以寻味:“所以你一步步谋算,让他能够走到如今的位置?我教你为君之道,你的心思都花到哪里去了!”

    李明昭垂眸,将鱼竿插回岸边,“扑通”一声跪在了李勤身侧,默认了。

    草皮早在暴晒中变得guntang,李明昭跪地直直的,认错却绝不悔过,他抬头看着李勤,眼里全是执拗:“我要让裴欢做我的皇后。”

    不是想,是不容反驳的要。

    李勤虽然早已知道,但听他如此坚决的坦白,面上不显,心中仍有些震惊。

    他以为李明昭起码会遮掩一番,或者像从前让他以为他并不是真心喜欢裴欢一样,想个什么办法糊弄过去。

    但他直接认了,可见心里之急切,恐怕此事已经在计划中,不日就要宣旨了。

    李勤挪开了视线,看着湖面沉肃道:“他能到现在的位置已经是出格,皇后是什么?是国母!”

    “国之贵戚,母仪天下。他能做到哪一个?”

    他并未发怒,像是在认真质问,只需要一个说服他的答案即可。

    因为他知道,偏偏就是这个答案李明昭给不出。

    在李勤面前李明昭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孩子的索取往往说不清理由,胡搅蛮缠一番,也不过是想要二字罢了。

    他沉默,李勤“哼”了一声,猜到如此。

    他说:“你以为做了皇帝便可以随心所欲,瞒天过海?”

    李明昭说:“儿子保证此事不会影响前朝,还会有一个李氏血脉的孩子。父皇,我只有这一个心愿。”

    李勤都懒得反驳他这话有多可笑:“你凭什么保证?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凭你一句话就想拿李家几代人打下的江山去赌一时儿女情长?你若执意如此,恐怕最后连人都保不住。”

    这是威胁,却又夹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他说完便起身走了,没管仍跪在那儿的李明昭。

    李明昭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忽然开口:“儿女情长?都说子肖父,儿子是不是像极了您?”

    李勤身形一顿,道:“你说什么?”

    李明昭继续说:“您真的不明白吗?就算您日日守在此地,把行宫修成第二个将军府,他也不会回来了。儿子以为逼走母后的是您自己,是您放弃母后去换取了您认为更重要的东西,但儿子不会。”

    “父皇,我要他做皇后不是因为皇后最尊贵,更不是对他的恩赏。是承诺,是提醒,他与江山并重。有他在,我这个皇帝的血才是热的。”

    李勤沉默良久,才问:“谁告诉你的?”

    李明昭:“秦氏子曾是您的伴读,文武双全却一朝暴毙,秦氏女孱弱,却嫁入皇室且身体康健……儿子也不过是一猜罢了。”

    先皇后秦清月是被赐婚给李勤,其兄秦清云与李勤自幼一同长大,可惜年纪不到二十便突然殒命,原因不详。

    随后秦清月嫁给李勤,她不似传闻中柔弱,反倒十分英武,巾帼不让须眉。二人看似生疏一朝成亲却恩爱非常,他们既能携手策马战沙场又能月下花前共枕眠,成就了好一段佳话。

    直到生下李明昭,秦清月因身子亏损不久便撒手人寰,李勤因此悲痛不已,罢朝三月,在位时再也没封过第二位皇后。

    李明昭原本从未生疑,李勤待他的父子之情绝不会假,偶尔提起先皇后也是眼中含笑格外温柔,但他从不进设有先皇后牌匾的祠堂,到了祭日也看不出多少悲痛,只是独自怅然若失。

    后来他私自救下苕华,李勤竟也未曾怪罪,其后召见苕华时的态度也颇为奇怪,甚至称得上是放纵,李明昭这才步步试探,越来越放肆。

    他目光如炬,说出自己的猜测,肯定道:“先皇后不是秦清月,是秦清云。”

    李勤骤然转身,怒道:“没规矩的东西,那是你母后!”却没有否认。

    李明昭说出了心里一直以来的疑惑:“儿子想知道……我的生身母亲是谁?”

    如果先皇后真的是秦清云,他唯一不明白的便只剩这一件。

    李勤像是被这句话勾起了某些甜蜜又痛苦的回忆,不知回溯到了过去的哪段时日,怅然半晌。

    又居高临下,颇有几分骄傲,漠然道:“你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朕只有一个皇后。”

    这像是解答了,又像是没有,李明昭蹙眉还想开口,李勤却没再给他机会,转身大步走了。

    下人来报苕华求见时李勤刚回寝殿。

    李勤挥了挥手示意不见,黄曲令正要退下时听见他问:“他还跪在那儿?”

    黄曲令心念一动,猜想他是心软了,道:“是,陛下像您,性子倔,惠妃娘娘应当是来寻陛下的。”

    李勤长叹一口气,说:“只知道倔有什么用,我是不想他走我的老路啊。”

    黄曲令是李勤身边的老人,随他一路过来,几乎见证了所有,他劝道:“陛下大了,朝堂上又有您为他铺垫了这许多,不似您昔日有诸多为难,很多事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今时不同往日,奴才瞧着陛下近些日子开怀了不少,兴许真的能成。”

    提起往事,难免想到故人。

    李勤忽然笑道:“若是他在这里,定会骂我冥顽不灵,瞎cao心。”

    黄曲令也想起那个风华绝代的人,再看看眼前年轻不再的帝王,眼眶不知为何有些湿润。

    他忙笑着称“是”。

    这令李勤心中松快了许多,他说:“罢了,带他过去吧,让他们走吧,别在我这碍眼。这江山既给了他,好赖都随他去吧。”

    黄曲令大喜:“嗻。”

    候在门外的苕华听完黄曲令传的话脸色十分复杂,黄曲令把他带到地方便退下了。

    夜色中苕华只见李明昭跪在湖边依旧笔直的背影,气度使然,即使跪在那里也如同游人赏月。

    天上繁星点点,周围蛙叫虫鸣织成一片,唯有他一动不动,像是被一切热闹摒弃在外的静谧。

    苕华悄声走到他身后,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依旧被察觉,李明昭在转头的瞬间被捂住了双眼。

    他下意识捉住那纤瘦的手腕,愣了愣,又缓缓松劲,只是圈住问:“你怎么来了?”

    苕华见自己被发现,手顺势下滑扼住他的脖子威胁道:“你还好意思说!不是说没什么大事,很快就回来?”

    “唔,”李明昭毫不在意他的动作,甚至往后靠了靠:“是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父皇对我的政绩不满意,朕自己罚自己。”

    “骗子。”苕华低声骂道,就知道他会嘴硬,还不肯承认。

    “太上皇有旨,说他懒得管你了,让我们别在这儿碍眼。”苕华转达了李勤的旨意,要扶他起来。

    李明昭跪太久,起身时直皱眉,闻言又是一怔:“父皇对你说的?”

    苕华替他揉了揉膝盖,抬头答:“没有,他不肯见我,黄曲令来传的。”

    他问:“太上皇这算是同意了吗?”

    ?

    李明昭装傻:“……同意什么?”

    苕华翻白眼,拉着他坐下道:“别瞒了,我有那么傻吗?出发前,柳琼琚来过承欢殿。”

    李明昭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他蹙眉:“她来做什么?”

    苕华倚在他身上,看着月光下朦胧的水面,想起柳琼琚那天绝望又释然的神情,平静道:“她收到了柳遄的信,你这次匆匆赶过来,是柳遄向太上皇告了你一状吧?她希望你能绕他一命。”

    “她还说,只要你答应她,她会好好生下孩子,然后就去陪她兄长,远离这一切。”

    柳琼琚和孩子的事情他们从未讨论过,但他也知道李明昭需要这个孩子。

    只是苕华并不知道孩子出生后他打算如何,虽然柳琼琚所说在他看来是再好不过,但李明昭会允许后妃出宫吗?还有宫里剩下的那些女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与她们相处,每每想起心里都隐隐觉得不爽快,却又毫无办法。

    甚至偶尔阴暗地想,李明昭留着她们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以备不时之需?

    李明昭不知道这些,柳琼琚从来都不在他眼中,那个孩子对他来说也不是唯一的选择,李氏下面王公贵族的孩子多了去了,只是他刚好出现,留下更加方便。

    他抵着苕华的额头说:“她若真是如此想便最好,省去我许多功夫。”

    苕华偏头问:“你原本打算如何?”

    李明昭此时觉得一切都比想象中来得容易,心情好了不少。他搂着苕华,故意孩子气地说:“不知道,朕哪能想到那么多,没娶到皇后,什么都打算不出来。”

    苕华:……

    明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苕华竟也生出一些自责,想到李明昭贵为天子,还要因为自己受跪罚……他应该早些答应的,不至于将他独自一人置于孤立之地这么久。

    他一陷入沉思,李明昭便开始不安了。

    他不想让苕华跟来行宫,正是因为料到李勤传他的原因,想悄悄解决这件事。

    苕华原本就不大愿意,若是让他知道还会受这么多阻碍,恐怕又要动摇了。

    他赶紧强调:“父皇不会再管此事了,既如此,我们……”

    一阵柔软的触感忽从薄唇上掠过,话语戛然而止。

    怀里的少年掐着他的脸,眸如星石,一字一句接过他的话,安他的心,

    “既如此,我们成亲吧,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