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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宋辰消失了。

    进了医院再次醒来的是宋砚,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清醒,警察站在门口和姚清以及几位心理专家交谈。宋砚举起右臂,上面有一道不是出自他手的十字刀疤。他看懂了,是宋辰在向他忏悔。

    沈末也不知所踪,宋砚挣扎起身,意图闯过门口森严的戒备,但他被电击器打倒,抽搐着身体缩在地上闷哼,姚清的交谈声还没有停止,宋砚眼中的世界变得扭曲变形起来……他想找到沈末,宋辰被抓,他受不了的。

    宋砚被隔离了起来,他属于危险嫌疑犯,被铐劳在病床前,有警察24小时在病房看守。他们说如果他配合精神治疗,出了院就能见到沈末。当然,是在谈判桌上。宋辰犯了罪,他也有添一手。他们在法律上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宋砚每日醒来周围的事物都一成不变,连续经历着差不多的昼夜更替。宋砚感到悲伤,胸膛像掠过沉郁的大提琴曲,心脏再寻常不过的跳动时刻在给他强烈的暗示,宋辰,真的不想再回来。

    大半个月后,宋砚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出院那天,天气晴光一片,春日的太阳很亮堂,暖意适中,宋砚想起他去年刚苏醒时的秋日,和这个倒相似。只是一个在走向衰败,一个奔往复苏。

    沈末早早就在医院门口等他,他身后站着一个江亦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宋砚知道,那肯定是他的律师。

    沈末好像瘦了,肚子又大了好些,人却憔悴了不少,眼下的乌青是他对孩子一反常态不负责的表现。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宋辰看见会很心疼。宋砚带着镣铐,靠近他,问:“晚上睡觉冷不冷?”

    沈末捂住嘴,难受得快要撑不起腰。他知道这是谁,当答案被肯定,他只看眼神就可以分辨清楚。

    身后的江亦轻轻搂住沈末的肩膀给他一些安慰,他们还没决定是否要真的起诉宋辰,或者说宋砚。

    她受宋辰的重金托付暂时照顾沈末,等到宋砚情况稳定再麻烦她将人送回。听到这个诉求的第一时间,她便问他为什么相信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她依然清晰地记得宋辰硬扯给她一个玩笑:“那你为什么相信当时我不会对你谋财害命。我仔细了解过,你老公是赫赫有名的律师,他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碰,也绝不是贪图小利的人。而且,你还欠我火锅局。”

    江亦笑着没说话,又给他递了一支烟,这次宋辰没无声拒绝,当着她的面抽了几口,烟雾缭绕当中,他恍惚连续说了两句谢谢。

    坐上谈判桌之前,沈末头一回见到了姚清,她对他抛下一个残忍的真相,以报复他逼走了她最爱的儿子。

    “你的第一个孩子是宋砚的,宋辰一直不知道真相,以为你少时真的水性杨花。他回国肯再要你,我当时就跟他断绝了母子关系。今天你怎么提条件都没关系,反正宋辰不在了,我要一个怪物也没有多大用处。”

    说完看了看他的肚子:“他可能有点儿用处,我会负责赡养他直至成材。”

    沈末难以接受她的一番描述,他低下头,回想起七年前他被沈青山打得流产,半夜被丁兰扛来医院的场景。那时的无助辛酸落了恶果,他的身体受了伤,被告知可能一辈子也难怀上孩子。

    沈末苦忍多年,没想到凶手就在身边,这一次,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原谅宋砚。

    江亦挑了挑眉:“再怎么样宋辰也是这个孩子的生理父亲,法律上,宋砚完全有义务赡养,用不着你插手。”

    姚清还想说什么,一边的周承挡上来,严肃警告了她一番,姚清冷着脸离开了。他把宋砚弄出来让他不用待在审讯室给她丢面子已经是仁至义尽,如果沈末想起诉令他入狱,那她也只怪他儿子遇人不淑自作自受。

    到了约定的时间,宋砚紧张地舔了舔唇角,走了进去,兀自在他们对面坐下,他谁也没带。他只想跟沈末说说话。

    沈末垂着眼睛看他的手腕,门被关上,室内的气氛开始沉重。

    “宋辰不见了。他可能不想再回来了,我觉得我有义务要告诉你。”

    沈末捏紧手,宋辰的那声再见还环绕在耳边,他心痛难忍,江亦不停顺着他的肩让他冷静,沈末调整好呼吸,问:

    “那年那个强迫我的人……是你吗?”

    宋砚供认不讳:“是。”

    亲耳听他承认,沈末生气又难过,哭着质问他:“你为什么不负责!你知不知道我们有个宝宝……他的爸爸是混蛋,我没保护好他…他才没有了……”

    宋砚脑内开始轰鸣,狠眨眼睛挤去妨碍视线的泪水,“你说你愿意生下他……”

    “我怎么可能不要无辜的宝宝……”

    这个答案犹如惊涛骇浪,卷起旧水翻新。是啊,沈末那么善良,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份他永远不会有的善良,他怎么会因为姚清一句随便的话,就怀疑沈末会容不下他们的宝宝,容不得他这个怪物拥有家人。

    宋砚长叹一口气,很多说不出的委屈在这一刻释怀,他仰着脖子靠在椅子上,任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他对不起沈末的地方有很多,独独这一件事一直哽在他心头难以消解。

    好半晌,他才看着沈末,说:“末末,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知道,反正他不在了,你也不会再想看见我。”

    沈末情绪异常激动,眼泪已经糊了满脸,他偏过头求助周承,周承会心点头,起身表示他们需要讨论一下,一小时以后再议。

    宋砚没有任何异议,他只是两步走上去拉住了沈末的手,“如果我坐牢可以让你好受一些,你可以数罪并罚,我全都认。”说完他艰难地笑了一声:“只是我暂时没什么钱,给不了你赡养费,别怪我。”

    沈末甩开他的手,眼尾红了一片,低着头不说话,江亦把沈末往外带。

    沈末扶着肚子慢慢坐下来,江亦给周承使了一个眼色,让他避开一会儿。周承让他考虑清楚,他这个案子牵扯到的不止是公平和正义,如果他不想继续婚姻关系,可以用轻易地法律制裁被告的所有罪行。

    沈末愣愣点头,等周承走开了,他的肩膀顿时垮了下来。

    “很累吧,我没怀过孕,看你每天都很辛苦。”江亦坐在他身旁,也不去看他让他难堪,就随心地和他聊了起来

    沈末叹气:“才不到四个月,现在还好。”

    江亦点点头,想起宋辰冬夜寒天里从江里游出来那副淡然样子,感叹道:

    “你不想原谅他了吧。”

    沈末一惊,转头问她这样不对吗。

    “对,像宋砚说的,你现在做什么都可以,都不会是错。就算今天对面的人是宋辰,你也可以随心所欲,给他们应有的惩罚。你完全不用担心以后没有经济来源,你老公…哦不,宋辰,他赠予了一大笔钱和他名下所有的不动产给你。他是想把你托付给宋砚,但我猜,最终还是给了你自由选择的权利。”

    沈末感觉自己呼吸开始不顺畅,他抓着桌沿,喉头发痛:

    “他不会回来了吗……”

    “听心理医生说可能是永久性消失,但这种东西谁说得准。我虽然没见过他几面,但看得出,他很骄傲。他大概是忠诚地爱着你,但面对不得不分享你这种局面,可能确实折了他的傲骨了。”江亦说完几番话,手指捻在一起摩擦,她真想来一根烟。

    沈末抬不起头,望着地面的新绿沉思,但他太过迷茫,反复思虑也不得结果,“江亦,你觉得我该不该原谅宋砚……”

    “我个人的看法——不能原谅。”

    沈末咬咬唇,失神地说是啊,他太过分了。

    “既然宋辰给了你自由,就为自己选一次吧。其实说实话,宋砚和宋辰在我眼里,区别真的不大……”

    这次沈末急着打断了她,“不,不一样的……”

    江亦笑了,局外人是真的看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哈,先不想那么远,想想等会儿怎么判他的刑吧。”

    沈末抿着唇,起身被她搀扶着往会议室走。当电梯开了,他远远看见宋砚垂着头靠在对面的墙上,瞬间,他突然想往回走,他急拉住江亦的臂弯,坚定地摇头:“我不想治他的罪了,我们回去吧。”

    “不想再见一面?”

    沈末还是摇头。

    周承重新摁了电梯,宋砚隔着一个拐角看见沈末的身影被电梯门渐渐遮住,宋砚从沈末削弱的侧影里看出告别的意味,他慌忙往他的方向跑,但是没来得及,银灰的钢门把他们隔住,电梯把沈末送离他的身边。

    他双手撑在墙上,躬着腰,痛彻心扉。果然没了宋辰,他连待在沈末身边的空隙都不能钻。

    宋砚一个人失魂落魄走在街上,想了想,还是回了他和宋辰共有的公寓。他开了门,地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听说现在沈末一直住在和宋辰的家里,身边有江亦和丁兰时常照拂。宋砚找到自己办的黑身份证,现在他完全拥有了这副身体的cao纵权,却没有勇气再强迫沈末待在他身边。

    宋辰的末末已经受了太多惊吓,经不起风雪,他要替宋辰好好保护他。

    宋砚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在习惯性替宋辰做事,替他受伤,替他考虑。不是宋辰一直在自私地利用他,是他自己总喜欢把自己往付出的高台上推,他就能站在亏欠的地位上给自己的愤怒找一个归咎对象,但宋辰不是罪恶之源,他只是找了一个他觉得可以恨得理直气壮的人。仿佛这样,宋辰就欠自己的更多,他的存在感和价值随之得到认可。说到底,他以前从来没有真正地把自己看成一个独立的个体,他只是依附在宋辰身后,做了十余年残缺的人。

    宋砚看着屏幕上他们最后的对话,右臂的十字伤疤在隐隐泛痛。宋辰从来不是孬种,他只是那时疼怕了,他又恰巧出现,这样的诱惑,没有人能拒绝得了。

    宋砚觉得自己现在并不冷静,他永远装不来的就是宋辰的冷静,宋辰只有在怒到极点才会失礼于人。而他,时刻想把这身血燃透,他享受暴力和反击的快感。

    25

    沈末时常感到眼睛刺痛,每日会不自觉地流泪,他折磨自己,在那条宋辰送的睡裙上洒上他的香水,抱在怀里,睡在他们新婚以来就一直同眠的床上,持续梦见他。

    梦里宋辰一直重复做着一件事——轻描淡写说不再爱他。夜夜如此,沈末心痛到深夜难寐。

    宋辰可以愤怒他的背叛,但这样离去残忍惩罚他,沈末难以承受。

    怪他以前傻,没有认真关注宋辰本身,只是一味地照顾他的起居。现在沈末观察这个房间,在书房的一本旧书里发现一张他的侧脸素描像。那张纸经过光阴抚摸,已经发黄变硬,画的背面写着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医院好冷,医生的脸让人厌烦,我还在想起你 2015.2.14 ”

    沈末后退两步,失落地撞在他的办公桌上,逐渐明白宋辰的心千疮百孔过,怎么偏偏要遇见他这么一个粗心,也不会去治愈的傻子。

    宋辰受不了的地方,沈末也在上面徘徊,他甚至和宋辰站在同一个批判点,指责自己。在他同意和宋砚在一起并不知不觉依赖上宋砚的某一刻起,他对他的感情也不再是纯纯的恨意,宋砚弃他而去的那两天,他怨恨,怨气都来源于他默认他们已经是一对。沈末不可否认,他享受和宋砚的性爱,甚至一度希望宋砚能呵护自己。 他真的出轨了。

    沈末被丁兰照顾着,她还不明白真相,沈末无法跟她解释,只是喜欢有人在自己身边陪伴。尽管孤独无法拯救,但他太需要尽力调动自己的积极情绪,这个宝宝必需安好。晚上休息不好他就白天连着夜晚都在补充睡眠,没有食欲,他就吃营养丰富的食材,多吃一口,就会对宝宝好一分。

    沈末觉得自己也病了,但他坚持会每天和丁兰交流,保持和外界的联系,努力爱上这个灰色的世界。太难了,他本就喜欢依赖别人,身边没有那个人,他时刻如履薄冰。

    宋砚在沈末门口睡过,一整夜,他尝试让自己敲门,但可以拿刀伤人的手突然就失了勇气去敲那钢皮。他不甘心,又一次想方设法在沈末的卧室里安了监控,监视他。恶人没有大彻大悟,他还是很想要沈末。

    沈末被丁兰拉出去散步的下午,宋砚就跟在他们身后几十步远的地方,细品沈末的变化。头发长了很多,已经开始扫脖子了,衣服罩在他身上,肚子高高凸起,上身却显得空荡荡。宋砚内心说不出的苦涩,一方面是伤心沈末在为宋辰伤怀,一方面觉得这一切确实应该这么发展。也对,连他也在想念宋辰,何况是沈末。

    又一个月过去了,俞嘉平的婚期就在眼前。

    宋砚已经找好了地点,准备在婚礼之前绑了他,杀死他。既然他得不到沈末的青睐,就算见到他也只会徒增他怀念旧人的伤感,那不如让他带着人渣就此消亡。

    死亡,宋砚不曾畏惧。

    他熟练绑架人的套路,提前也踩过很多次点,俞嘉平不出他意料,落了网。他用刀划烂他的脸,把他绑在荒郊野岭的旧工厂里,折磨鞭挞他的精神和rou体。这种狗东西,他当年就该一刀挑破他的喉咙,放干他的血。

    宋砚晚上就坐在一旁的水泥墩上,偶尔看看月亮,听着俞嘉平还未绝望的求饶和火炭烙在他皮肤上他发出的连连惨叫。清冷的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股熟rou的变态味道,那来着他的同类和敌人,宋砚持续兴奋。

    到了第三天,俞嘉平已经浑浑噩噩,趴在混凝土地上奄奄一息,他全身没有一块儿好rou,血rou模糊。这一刻他懊悔,永远不该去惹一个真正的疯子,他们随时是亡命之徒的预备军。

    折磨俞嘉平,宋砚不眠不食,精神消耗也不小,身体也没了力气,他背靠在土坡上望着春意盎然的青山,嘴巴干得裂开又结起痂。

    他的眼神逐渐虚晃起来,拔出刀步子发虚朝他走去,准备了结了俞嘉平的性命。俞嘉平被明晃晃的刀片吓得失禁,像一条狗一样跪着,下巴摩擦在地上求他。宋砚愉快地想,要是他有尾巴,现在应该也已经摇不动了吧。

    “宋砚——!!”

    远处传来一声大喊穿透云霄,宋砚嘴角向下牵动,不敢转过身去。

    沈末跌在地上,他走了太久的山路,体力不支,又被骇人的血腥场面吓到,他撑着身体继续喊他。

    “宋砚…回头看看我……我好疼……”

    宋砚扔下刀踹晕俞嘉平转过身,看见沈末干净的衣服被灰尘扑脏,他整个人哭得不成样子。

    宋砚怕了,用尽所有的力气奔过去想把他扶起来,沈末主动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不停地打他,骂他,泪水糊湿了他脏兮兮的脖子。

    “你要干什么,杀人吗……你疯子,傻子!你让我怎么办,让他怎么办,你说!”沈末简直快要晕过去,拽过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乱摸。

    宋砚有些虚弱,强撑着解释:

    “我以为你不需要我了……”

    “不需要你你就要杀人,把自己毁了吗!”

    沈末气疯了,打了他几巴掌,想把这个失心疯打醒。

    “那怎么办,宋辰没有了,你也不想看见我,孩子也不会认我,我不想再这样苟活…末末,你真的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沈末攥紧拳头,脆弱的脖子上罕见起了血筋:

    “混蛋!这些都不是你要把自己毁了的理由,你就是疯了,不敢来找我负责……”沈末抓着他的肩来回喘气,恨不得咬破他的脖子。

    “我从一开始就是疯子,末末,你也看到了,我是变态……”

    “别说了……跟我回去,你想死,我不准……!”

    宋砚挣开他的手,“回去了我也不会好的……你给我哪怕一丁点儿希望,我都要犯病,会监视你,会发疯把你捆起来,会强迫你,会伤害你……!我不想再回去了,宋辰也不会想这样的人待在你身边!”

    沈末不停摇头,抱住脑袋,哭着骂他:“他根本不会希望你以外的任何人靠近我……他因为相信你才会离开的,你还要走,彻底把我甩开吗!你七年前就是个混蛋,现在还是这样,你让我怎么办,你想让宝宝出事是不是!明明知道我很没用,你还不保护好我,宋砚……我不会原谅你了。”

    “你要我和宝宝都出事才会满意……变态,这才是变态……”

    沈末摇晃稳着身子,打开他的手慢慢站起来,肚子在隐隐泛疼。明明已经晚春时节,他却打了一个冷栗,慢慢掏出一对戒指,哭得岔气:“我和宋辰结婚前我也不够了解他,但是他对我很好,如果你觉得自己能比以前做得好,就跟我回去。当然,你不能急着让我爱你,你做了那么多坏事,我都要气死了…所以,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宋砚低头看着他指间发光的婚戒,声音在发颤:“你愿意接受我…是因为他吗……”

    沈末表情虚弱又无奈,拉过他的手强制往他手上套戒指,“我说不是你会信吗。你要有耐心啊,我都知道的,你不会伤害我……”

    他抬手抹去宋砚额角的血迹,眯起眼睛,说:“宋砚,我也在流血,你回不回家……”

    宋砚视线下移,沈末腿间已经红湿了一大片,他再抬起头,沈末朝他挤出一个虚弱的苦笑。不远处的周承冲了上来,扶住沈末的身体,把他拽到一边找人搀好。

    江亦怒目圆瞪,上来就甩了宋砚一巴掌。自私冲动的蠢东西,只会在沈末的痛楚上划刀口。

    宋砚管不得其他任何人和事情,他踉跄着走到沈末身旁,沈末的冷汗浸湿了额发,感受到小腹再作疼,他哭得心碎,不停地问宋砚,说这个宝宝会不会也要没有了……

    宋砚喉头像灌了水泥,他不敢回答,看着俩个人把沈末抬上担架,往山下去。

    下山之后,宋砚被拖着进了周承的车,他让人把晕过去的俞嘉平扔在后座。

    “他身上背的罪随便一个就够他吃的,你犯不着杀他给自己惹一身脏。很多有利的证据宋辰都已经交给了我。我叫周承,现在我是你的代理律师,当务之急是必须帮你为他身上的伤找好合理的借口。”周承停顿了一秒,“然后,送他进去,有去无回。”

    宋砚还在担心沈末,恍惚点点头,目光始终追随着载沈末的那辆车。

    中途周承和前面的车分道扬镳,他把车开到一栋破旧偏远的居民楼,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就下来两个人,穿着低调,但身形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打手。

    周承用眼神示意那两个人,呼出一口气:“把他摘干净,这个人很快要进去。记住,给他父亲俞老板打声招呼,注意分寸。”

    两人行动迅速,把俞嘉平抬走,顺手打理好后座的血迹,效率之高,令人叹服。

    宋砚皱着眉,“你说你叫……周承?”

    周承微点了一下下巴,快速说:“对,我按小时计薪资。现在,我建议你去一楼左拐第三个房间洗澡,换上能进城的衣服,十分钟,出来我们去医院。”

    宋砚没说话,反手开了门下车,依照他的指示光速做好清洁,跳上车:“麻烦开快一点。”

    周承紧了紧手上的方向盘,接下来他在城郊公路上一路狂奔,进了城也是速度不慢,但等到了医院,沈末正在检查中。

    宋砚坐立难安,半个小时以后,诊疗室门开了。

    医生看向第一时间冲上来的宋砚,“因为剧烈运动和情绪起伏巨大,现在病人仍然有少量出血迹象,但目前大人和宝宝都无大碍。但接下来半个月需要在医院配合治疗,视情况再分析是否能够安全出院。”

    虚惊一场,差点吓掉宋砚半条命,他抚搓哆嗦的手背,掌心覆碰到新戴上的戒指,从来没有那一刻感到如此满足过。他忙谢过医生,抓上门把手,犹豫几秒,推开了门。

    沈末穿着方便检查的裙子,听见他进来就把半张脸缩进枕头里,不想理会来人。

    床边还坐着江亦,宋砚艰难地抿着嘴,江亦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门关上,宋砚缓缓在沈末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他拉过他的手包在两个掌心之间。

    沈末已经瘦得手骨分明,宋砚的心脏开始阵阵剧痛。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混蛋,敢在沈末涉险来找他时拒绝跟他走,气伤他的身体。

    “对不起,对不起…现在我想回家,还来得及吗,末末……”

    沈末吸了两下鼻子,抽回手侧撑着身体,认真看着他:“我好害怕,自从你们都不在,我真的好害怕。宋砚,对我好一点吧,我好疼……”

    宋砚倾身抱住沈末,他做不了绝对的保证,但他一定拼尽全力勒住缰绳。

    沈末在他怀里哭诉他的恐惧和悲伤,宋砚默默听着,记在心里。宋辰陪沈末走出了他给他留下来的害怕男人的阴影,没有宋辰的温柔相待,他们也许会和婚姻擦肩而过。宋辰的特殊性无可厚非,宋砚藏起永恒无法抑制的羡慕和嫉妒,耐心安抚沈末的情绪。

    他不想挤走宋辰,但他和宋辰在同一个目标上的内心渴求和期待值相差甚远,宋辰求一心一意的深情,他只求能慢慢靠近沈末的心,最终占有一席之地。他想要沈末抚慰他躁动不宁的心,给他机会,让他爱人。

    宋砚把沈末哄睡着才吃上了几天以来第一口食物,他的嗓子干得裂疼。再回到病房之前,他站在门口,撩起右臂的袖子,看着由他们一人一部分刻上去的十字刀疤,不知道想到些什么,突然轻笑了一下。

    宋砚搬进了他们的公寓,并没有拆除监控,因为他看不出区别对错。沈末在用实际行动一点一点了解真正的他,他能感受到真心的关怀。

    沈末月份逐渐大了,半夜腰酸得睡不着,宋砚会给他讲故事,有时候是他剔除掉血腥暴力混迹街头的趣事,有时候会讲他对清醒又沉睡的奇妙感受,但大部分时候,他们的话题绕不开宋辰。

    宋砚会认真回忆,替宋辰描述当年他不会宣之于口的暗恋小动作,这时沈末默声好一阵,然后偷偷抹两下眼泪,假装无事,急促问他:“那你呢,你那时候对我什么感觉。”

    宋砚假装思考,捏他的脸蛋:“感觉就是……想把你掳走,藏起来。”他尽量注意着措辞,又何止是藏起来就能作罢。

    沈末享受这种占有欲,这是他听过最令他悸动心安的话,但只允许从宋砚或者宋辰的嘴里说出来。沈末喜欢宋砚了,他握住宋砚的手轻轻搭在自己肚皮上,入眠。他们一家人总算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尽管平静的河流下因为缺少某个人,每日都会经历期待到失望的过程,但只要新的浪花一起,宋砚带来的希望又会焕活整条河。

    沈末在等,宋砚也在等。

    经过周承的多番努力,俞嘉平最终被判了二十五年最高有期徒刑。宋砚听说这个消息,不觉得他是恶有恶报,单纯觉得他就该受折磨,被监狱里荒芜的生活打烂骄傲。

    三个多月后,沈末顺产,受了好大的苦,终于在烈烈夏日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宝宝。宝宝眉眼长得像宋辰,却和他一样,是双性人,沈末欢喜又担忧。丁兰抱着宝宝说这下将来又要有不知道多少小伙子要为他心碎,她已经知道了宋砚的身份,惊讶了一段时间也看开了,能护着沈末就好。她一辈子遇人不淑,沈青山连这种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丢了工作,整天在家酗酒。她只希望宋砚和沈末长久平安。

    出院那天江亦和周承来看过,但他们太忙,只呆了一会儿,沈末还是很高兴,拉着宋砚的手甜笑。

    沈末想不通为什么宋辰连他的宝宝也不期待看见,他每每想起都要心酸许久。

    一年两年,沈末几乎不敢再期待。宝宝长得很快,会叫爸爸的时候沈末依然没等回宋辰。宝宝会走路了,宋辰没回来。宝宝很聪明,能听懂他告诉他两个父亲的事,上了幼儿园,已经会和别的小朋友打架……宋辰还是没回来。

    沈末逐渐不去主动想他,每天照顾好宋砚和宝宝的生活,但在他炒菜的间隙,宋辰却更加频繁地侵入他的思绪,让他呆愣半晌,回过神来独自对着一锅糊掉的菜眼尾泛红。

    再见,为什么再也没见。

    ……

    五年后,一个冬日的早晨,躺在沈末身边的人早早醒来,感受着被窝里的温暖,他惊讶地笑了一下,眼里盛满最纯洁的茫然,一切美好得恍然如少年的春梦,他轻抚沈末的脸,凑在他耳边低声喊:

    “末末。”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