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先生
棕城的一户罗姓富贾六十大寿,门面张灯结彩,宴席大肆铺张,从厅堂摆到了长街之上,酒rou一埕埕一盘盘的递上,席间请了闻名一带的戏班子,咿呀咿呀唱了个半天不停,开销不遑论一刻值百金,引路过的人停驻倾听,羡慕不已。 戏班子中途离场时,饮到兴起的罗好成让自己的几个儿女给祖父说些祝词贺寿。 本来就是一个增加气氛和促进祖孙玩乐的小插曲,谁也没有想到突然惊现了一枚神童。罗家的孙儿这一辈,年龄大约是十岁到六岁之间,二男三女儿孙满堂便是最大的喜庆,众人看着稚嫩小儿搜肠刮肚的憋出几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措辞,倒也不在意。 罗家最小的女儿罗依涟就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的走到祖父身边,一身衬着节日气氛的粉红色罗裳,洁白而精巧的小脸,黑亮大眼少了灵动、多了这个年纪不符合的静如溪水的沉稳。 “孙女依涟祝祖父生活之树常绿,生命之水长流,寿诞快乐,春辉永绽。”罗光明照例笑呵呵的给了一封红包,罗依涟接过来福了身,甜润的声音又道:“我给祖父准备了一首诗歌,不求富贵荣华更盛,只愿祖父百年无忧。” 说完后便转身走开,众人好奇的跟随着她小小的身影。罗依涟去自己的桌位取了一只干净的碗,装了半碗水,捧着走上戏台,放在了戏班子留下的桌案上。从袖中取出了一双翠绿玉箸,玉质的筷子碰击瓷碗发出的声音是最为清脆悦耳的。 “弹指挥间花甲年,鬓颜已是白云天。?犹意避难儿时苦,白手起家老迈甜。亲友同甘增寿酒,诗朋雅兴咏新篇。自愧翰墨才疏浅,羞对高贤意万千。罗度花甲康,桂萼芳双。曾为祖辈汗流忙。颐养天年昌盛世,兴度榆桑。漫云流逝耳顺年,翁返童颜厚德琪……” 孩童的声音犹如百灵鸟出谷动听,罗依涟的念读极赋感情,伴着有节奏的敲击,这段诗歌表演让才华得以最大发挥。 “人杰地灵欣献瑞,孙贤子孝唱神怡。堪夸仁者同偕老,相爱入初志不移。笑看今朝添百福,遐龄长寿祝期颐。?盛世欣逢颂九州,相交白发诗兴投。?当年奋志经风雨,壮岁勤劳最劲遒。?韵律文章添异彩,江波击水竞风流。?豪情坦荡桑榆美,福寿康宁庆海筹。?华龄老叟青春驻,鳞凤龟龙寿,期颐天赐,飞觞畅饮,祝……”最后一词罗依涟顿了下来,笑靥如花。“千秋。” 并不是这段诗词有多优美,而是词句工整对仗,虽然朴实无华但是用到好处。短短一篇能把罗光明一生都歌咏出来,还概括了所有人的寓意,除了祝贺寿星公还祝贺了当今之世。这么心思细密、眼界广阔的诗句居然出现在一个年仅六岁的孩童口中,众人咂咂称奇。在场的小孩都有些或羞或愧,同样都是东边小学堂出来的,为什么你可以这么优秀? 罗依涟听着场下响起的热烈的拍掌声,思绪回到了穿越之前。 前世的她步入社会后因为就职竞争太大,不得不经常性的熬夜加上压力各方面,多次心肌炎发作。在再一次病倒入院后,她死在了手术台上,死时才二十四岁,醒来后莫名其妙的来到了历史上并不存在的一个年代。 其实对于穿越她是乐于接受的,因为她魂穿的这个小女孩生在大户人家,衣食无忧,不用像是以前那样累得要死要活。 之前看过太多的穿越和电视剧,虽然不至于把自己现在的亲身经历往影视作品一样幻想化,但她还是觉得拥有现代的人文知识,还是能让她在古代过得非常好的,所以才会发展到现在这一幕。 这是她等待了六年的一个契机,并不是她不能安生的过舒服日子,而正是对将来有打算才会不得安生。 这个时代的悲哀,任何有抱负的女人很不幸都没有好的下场。但是平平淡淡过下去的话,命运只会走向相夫教子的局面,为奴为婢的伺候丈夫和公婆,忍受所有对女性的歧视和压迫。作为任何一个现代女人,都不会接受这么没有人性的悲惨生活。 改变现状只能通过改变自身,作为成人的罗依涟装成小孩子倒也没有露馅,反而为她带来了很多好处,例如讨好长辈。时至今日,她的受宠程度都快接近古人最视为心头rou的长子嫡孙了。家里产业多,将来她谋算弄个一套几套,长大后好好经营自己的小日子。今日在场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一个好的名声便是一个好的开始。 “满堂坐听福满堂,千金用完还千金。” 席间有人站了起来,语带调侃的说道。 罗依涟看过去,霎时心里有些激动,这个人长得很像她读书时候迷恋过的一个偶像,至少有六分像。 这诗句押韵至极,满堂对满堂,千金对千金,前后两个相同的词却是不同的意思,而且后面那句是在夸她。 罗依涟想了半晌,回道:“公子如金玉满堂,小女若笤帚千金。”他赞她一句,她也回赞他一句,前面公子对仗小女,后面金玉满堂对仗弊帚千金,金玉和笤帚都是词语的两字为近义词。 罗依涟就这样和这位年轻公子过起招来,对到第四段,罗依涟发现自己的诗句越发的相形见绌。于是便停了下来。虽然如此,但还是让所有人都吃惊不已,这种水平出自一个六岁孩童嘴里,当真天才不为过,真没想到这罗家藏着敛着这么一个宝贝儿。 罗依涟是现代人,第一眼对于什么才子不才子的并不会产生多少荷尔蒙的碰撞感,但是这个男人不但外表好看,念起诗句来声音恰是好听,让人不得不产生好感。关键是,五官神似她偶像刚出道时的模样,这点才是最重要的。 罗依涟回到席间后,对父母说道:学堂已经不能满足她的需求,想要找一位更加学识渊博的私教,便把心目中的人选说了出来。 原来此人名叫余清,家境一般却别有来头,乃是科举秋试的解元,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入京参加会试。 父母皆是说恐怕余清不会答应,人家不是闲人,不单只在勤学苦练,还得忙着准备入京事宜,哪里有空闲管你一个小丫头。 罗依涟却不这么认为,余清看起来少年老成,举手投足间一派悠然自得,身上衣物干净修身,一点都不像是死读书的书呆子。现在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解元,但是到了京师未必不会取得更好的成绩,就算落选了,解元这个身份虽然不至于大富大贵,倒也不会贫困潦倒。如果有自己的家境加持,想必生活会更好。 总之,她觉得余清前途不可限量。 罗好成见女儿在席上给自己挣足了面子,也便把老脸拉下来,牵着小女儿来至余清的那一席,生意人也不怕厚脸皮,把女儿的托愿说了出来。 余清听完后笑了,低头看着不到自己腰间的小丫头片子。罗依涟抬起头,笑靥如花,细白的肌肤不见一丝斑点,像是无暇的珠玉,让人有伸手触碰的冲动。 余清的心里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除了她过分的可爱之外,还有她的眼神是那么的自信,像是他一定会收她做学生一般。 余清竟然没有拒绝,罗父应诺每日辰时专人备轿,送女儿到十里外住在城郊的余宅中,两人先做两个月名义上的师生。其他的事情,等余清考取功名回来后再作打算。 席后,余清约了罗依涟到一处湖边小坐详谈。绿荫柳枝轻轻的拂动,湖水映着靠在栏杆的她的倒影,还有余清那挺直的腰背与柔顺的青丝。 小丫头的行为举止和在席间的娴静完全不同,谈话的一刻钟里,表情生动而活泼,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会认真的瞧着他,一旦他的情绪有些别的变化,她似乎会看出来,天真无邪的把他问哑了很多次。 这独处下的惬意,让余清有些喜欢这个会察言观色的小丫头,日后那两个月想必也会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