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少逸

    丁小聂走啊走啊，他脚下的路就像是软绵绵的沙子，一踩到就随风飘散，道路两边都是雾蒙蒙的，伸手不见五指。他往前走，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抬头看着前方，顿时迷雾散开，只见一个偌大的长廊，一群穿着白衣的人在他面前走过，队伍整齐，没有嘈杂喧闹之声，人人身着白衣，头戴白色斗笠，斗笠上的面纱遮住了他们的脸，他们好像看不见丁小聂似的，一直往长廊的那一边走去，丁小聂想跟上，可是那群穿着白衣的人越走越快，丁小聂几乎要跑起来，可是很快就看不见那群白衣服的人的影子了。

    “Let’s　go　out　and　be　wild，　do　it　while　we　···”英文女声忽然响起，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整个梦境，丁小聂的大脑就像被什么贯穿了一样，他睁开眼睛，困意顿时袭来，他感觉眼皮都要立刻昏死过去，并没有意想之中的阳光，窗外还是黑漆漆的，甚至还是灯火通明，玻璃大厦无情地伫立在这一片冷漠的气氛里，丁小聂试图坐起来，可是睡眠不足带来的腰酸背痛让他有些迟缓，他摸到了手机——唐妮妮的手机，此刻正躺在唐妮妮的包包里不停的循环闹钟声，他关了闹钟，看到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

    才睡了三个小时。

    他推了推唐妮妮，“起床了。”

    唐妮妮低低的骂了几句，丁小聂没有听清楚，他没管唐妮妮，起身去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冲洗在他的脸上，他感觉清醒多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漆漆的头发披在脸上，苍白的灯光从头顶上方打下来，看上去就像一个水鬼。

    “舅舅十二点开车来接我们——我们先收拾好到楼下等他吧，我想抽根烟，我不想弄的家里都是烟味。”丁小聂从洗手间出来时，听见唐妮妮的声音遥遥从卧室传了出来，他不置可否，蹲下身在茶几柜子里翻找着，找出来半包七星蓝莓，但是没有打火机。

    “糖糖，打火机呢？”他转头冲卧室喊道。

    “打火机？打火机在我这···哎打火机呢？我打火机又不见了。”唐妮妮的声音传来，先是变远然后又变近了，接着唐妮妮卸了妆的脸出现在卧室的门口，带着几分疲惫和无奈：“打火机又没了，待会楼下买一个吧。”

    “烟也快没了，待会楼下买吗？只剩半包七星蓝莓了。”

    “别在楼下买，楼下贵死了，回头我上班的时候从路上带一条。”唐妮妮进了洗手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接着她走出来，看上去有活力了许多，她推了推丁小聂：“走啦聂小倩，抽烟去抽烟去。”

    他们关灯锁门，走进电梯，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四十七分了，走廊和电梯里都安静得很，电梯到一楼时照明灯忽然闪了一下，丁小聂注意到了，他转头去看唐妮妮，可是唐妮妮什么反应也没有。唐妮妮有过天启，看到的总比他多，既然唐妮妮没反应那说明也没什么事情——丁小聂又想到晚上回来时撞上的那只狐狸，唐妮妮说是狐狸，现在的狐狸在城市里还能生存吗，那些排放的工业废气和汽车尾气已经把它们生存的地方全部碾尽了，一点余地也不剩。

    这栋公寓楼离h市的几个大学都不远，附近的商场也很多，总体来说是个比较繁华的区域。也正是如此，即使已经十一点四十多，街上还是有不少年轻人。丁小聂咬开爆珠，忽然想起来他们没买打火机，他看向唐妮妮，唐妮妮摸了摸口袋，说：“我去买一个。”然后转身进了便利店。

    丁小聂叼着那根咬开了爆珠的烟，感受到自己的口水一点点浸湿了烟嘴，现在已经快放暑假，考试都已经考完了，只是还有一些课还没有结，但是年轻气盛精力旺盛的大学生们已经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漫长假期准备了大把的活动来发泄他们的青春。丁小聂正出着神，忽然见到一群吵吵嚷嚷的年轻男生向他这个方向走来，看上去应该是大一大二的，脸上丝毫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痕迹，远远的从他们身上就飘来了鲜活的生命气息。他们来时的方向有个夜市，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烧烤炸串小龙虾啤酒，附近大学的学生老师都喜欢在那里吃夜宵。

    他们越走越近了，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丁小聂低下头，逐渐听清楚了他们的谈话声。

    “草，马原那个老师太毒了，为什么世界上要有马原这门课···”

    “我他妈我都没听过，我这个学期的马原都在玩手机，根本没人听，坐我后面那俩货每次快下课就在那里点外卖，每次都点披萨，一个学期下来我课没怎么听清楚我披萨店菜单倒是背下来了。”

    “绝了，自求多福吧各位，我回头就去九华山上拜拜为各位祈福。”

    “哎你们听说了没教马原那个老师其实···”

    江少逸考完马原之后心态就崩了，他的专业是室内设计，本来综合类大学的室内设计就没什么压力，可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真是给他当头一棒，还好这是最后一门，考完就彻底解放了。他和班里几个玩的还行的同学约好下午出来唱k，然后在夜市吃小龙虾，还喝了不少罐啤酒。他们的宿舍是校外公寓，不设门禁，而他的宿舍又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在外面玩到十二点也毫无畏惧，不像其他住校内宿舍的同学，回来晚了还得翻墙进校门，如果被巡逻保安或者宿管大爷抓到可能还要被批评通告。

    教马原的那个严老师堪称无敌四眼田鸡书呆子，教的课乃是h大大一新生统一投票认为最枯燥的课，其上课声音之呆板语速之迟缓，肢体之僵硬内容之枯燥，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堪称一绝。而江少逸本来就对学习没什么激情，这个严老师更是把他学习的那一点点欲望扼杀在了摇篮里，而马原的考试更是把他击倒在地，他在教室里看到卷子的那一刹那更是头晕眼花，只恨自己生来不是计算机。

    还好夜市的小龙虾和啤酒深深地抚慰了他的心灵，收钱的打工小妹甜美的微笑更是让这一帮年轻的男大学生感到无比治愈，他们吃饱喝足，又正赶上一个还算凉快的夜晚，浑身燥热，又有凉风吹散他们因为考试周而带来的几分郁郁寡欢。罗高卓和冯德海吵着要去便利店买啤酒带回宿舍继续喝，于是他们在丁小聂身边停下，几个人拥着进了便利店，江少逸迟疑了一下觉得便利店太小而他们人又太多了，便停在门口没有进去。

    他刚刚远远的已经看到了丁小聂，只是毕竟晚上灯光不好，他还以为是个披头散发的女生，靠近了才发现那个人快一米八，相比较普通女生来说也太高了一些，胸部平坦，夹着烟的手骨节分明，是个男人的手。

    学艺术的对留长头发的男生见怪不怪，美院里染发和长发的男生一抓一大把，只是有些人过于爱多管闲事，总对留长头发的男性颇有微词，而江少逸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于是他靠在墙上，抱着手臂，等着那帮喝多了酒的同袍们鱼贯而出，过了没一会儿，他听到旁边有动静，他转过头，发现是丁小聂换了一个姿势站着。这哥们应该也是等人吧，江少逸想，忽然他听到旁边的传来的声音：“兄弟，有火不？”

    江少逸不抽烟，只是他手里正好揣着罗高卓的购物袋，袋子里是罗高卓买给他女朋友的手链，还有几个打火机和一包利群。

    他翻了翻袋子，掏出一个青色的打火机，递给丁小聂。

    丁小聂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吱声，那眼神被隐藏在长长的没有认真打理的黑发之后，让江少逸看不真切。丁小聂接过打火机，叼着烟，点着了火，深吸一口，吐了出来，这一口烟就像是冬日里张口吐出来的热气，很快就没有了。他把打火机递给江少逸，说：“谢了。”

    江少逸没有什么借火的经验，他接过打火机，说了句：“没事。”然后把打火机又扔进购物袋里。忽然便利店的门上的铃铛一响，然后门被拉开了，江少逸还以为是罗高卓他们出来了，他侧头去看，一个留着大波浪，脚踩高跟鞋的女生大大咧咧的拍了拍那个长头发的男生：“哎你怎么有火了啊？”

    “旁边那兄弟借的。”丁小聂低下头，递了一支烟给唐妮妮，唐妮妮叼住烟，然后踮起脚凑上丁小聂那燃烧着的烟的末端，轻轻的碾磨着，于是她的烟也点着了起来，她往后稍稍撤了一下，朝天上吐了几口烟圈。

    啊，情侣，真会虐狗。

    江少逸这样想着，想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那俩人身上移开，但是他们点烟的方式实在太让江少逸无地自容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场浪漫爱情剧里的一个丑陋的地鼠，哪里都没有地方给他钻，他的手脚都感觉没有地方放了，他掏出手机，假装自己在看什么重要消息，听到旁边那两个人离开了之后他才松了口气。接着罗高卓他们又拉开了门，吵吵闹闹的气氛又把江少逸猛的淹没了，他收起手机，一下就忘记了刚才那两个人。

    忽的冯德海说：“你们刚刚看见那个那个男的了嘛，留着长头发那个，披头散发跟鬼一样。”

    “哈哈哈我看见了啊，害女装大佬嘛哈哈哈哈。”

    “绝了一个男的留那么长头发···”

    江少逸隐隐皱起眉头，想说什么，但是又忍住了，还好这个话题没有持续很久，这些年轻人们有的是话题可聊，江少逸也掺了进去，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不快，他们向宿舍楼走去，准备待会看lol总决赛的合辑。

    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一辆黑色的丰田rav4停在了公寓楼下，唐妮妮在树干上按灭了烟，催着丁小聂：“走啦走啦，舅舅来啦。”

    丁小聂把烟扔到地上，慢慢地踩灭，然后又捡起来，看了看周围，发现最近的垃圾桶要走个十几步。

    “刚才那个男生你能看到吗，身上有阴霾哎！”唐妮妮说。

    丁小聂把烟头又在垃圾桶上按了按，确认已经完全熄灭，才扔进不可回收里，转头说：“那个借火的？”

    “是啊，而且我看不太清楚，总感觉有点熟悉···走吧走吧！舅舅鸣笛催我们啦！”唐妮妮大叫道，拉着丁小聂朝车的方向跑。“刚才那个男生一直在看我们。”丁小聂说。

    “不会以为我们是情侣吧！我可是正宗的女同性恋哎！”唐妮妮抱怨道，然后敲了敲车窗，舅舅示意唐妮妮坐副驾驶，丁小聂拉开车门，看见爷爷坐在驾驶座后面，正闭目养神。

    “你看上去非常像直女。”进车之前丁小聂对唐妮妮说。

    “聂小倩！你信不信我待会把你抛尸乱葬坟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