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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谢长安,别藏了!

    第五十四章

    李必奉云帝诏令,孤身一人前往云都外的军营和大将军唐九黎交涉,心中很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劲儿。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会儿为了要挟云帝,唐将军连军事威慑这和反叛无异的张狂举措都做出来了,哪儿还会在意他一个区区副将的性命?说不定还会觉得他去得正好,要拿他的人头向云庭表明自己的决心呢。

    可李必不得不去。

    走之前,云帝私下召见,交给他一块玉玦。

    李必在云帝身边当了多年鹰卫,最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云帝既然这么命令,那他就这么执行,这方是天子近臣的本分。李必心中不是没有层出不穷的揣测,这玉玦到底有什么来头?圣上为什么要把它拿给唐将军?可他很明智地闭紧了自己的嘴。

    军营中充满肃杀之气。

    唐九黎没让人拦下李必,可说话时也没有对天子使者的客气,他的野心明目张胆地暴露在李必眼前,就是要让李必回去告诉云帝,不给他封侯,那他也不怕担上千古骂名。谁当皇帝不是当?这天下也未必非得姓云,打天下、守天下的都是老子,流血流泪的都是老子手底下的兵,凭什么你坐在王位上享受这一切?

    李必从怀里掏出玉玦,递给他。

    唐九黎攥着那枚小小的玉玦,不可置信地望向李必。

    李必看他的神色,就知道这玉玦一定干系重大。

    他清清嗓子,缓声道:“大将军,我——”

    玉玦在他手中破碎,唐九黎抓着李必的衣襟,把他摔在地上,怒喝道:“你也敢来威胁我!”

    哐啷啷。

    李必擦去嘴角的血,狼狈地站起来,咳嗽着道:“这是、这是圣上给你的忠告。”

    唐九黎的副将抓住李必的肩膀,踢向他的膝窝,李必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再挣扎也动弹不得。这些人过去也是他的同僚、兄弟,可如今,已各为其主。李必苦笑着想,真是讽刺啊,护卫国家的兵戈反而变成了威胁天下安定的利刃。

    唐九黎愤怒道:“这就是我出生入死效忠的好君王!拿我妻儿的性命要挟我!李必,这就是你想效命的皇帝吗?一个无时无刻不在猜疑你、防备你、监视你的皇帝?”

    李必心往下沉,果然,那枚玉玦来自唐将军的家人,他一拿到就有猜测,可不敢深思。

    他在云帝身边多年,见过不少不能大白于天下的隐晦,和那些相比,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是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不是孤伶伶的,每个人都有家人、有亲友,就算他是云帝心腹,也难免推及自身,兔死狐悲。

    他抬起头,看着唐九黎,说:“将军,你回云都,本不该带这么多兵。”

    唐九黎当心一脚,踹在李必心口。

    唐大将军武艺非凡,又甫拿到小女儿的玉玦,心火上涌,这一脚何止有千钧之力,踹的李必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一股诡异的甜腥翻滚至喉头,尔后唇边湿润,鲜血沿着嘴角缓缓流下。

    李必让两个悍将按在地上,疼得直发抖。

    唐九黎掐着他的喉咙,暴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李必,你就是云帝脚边的一条狗!我杀了你,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李必忍着痛意,断断续续地道:“请将军,为,为天下计,将军,大云不能再,不能再有战争了。”

    唐九黎的手越掐越紧。

    李必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

    难道,难道今天就是他的死期?不,他还不想死,他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有去做,还有很多想见的人没有去见,他把生命都献给了云庭、献给了疆场,他还没过上几天随心所欲的生活,他还不能死,不能死……

    李必挣扎着,试图掰开唐九黎的手。

    那双手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李必感到绝望。

    唐九黎猛地收回手。

    李必扑倒在地,剧烈咳嗽,大口大口地喘气,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汗。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还好还好,看来今日还不是他的死期。唐九黎不会这么冲动地杀了他,这位在沙场上杀人无算的悍将尚未修得一颗冷酷无情的修罗心,他仍在意自己的家眷,没有放弃他们的性命也要登上王位的执念。

    李必撑着地面,慢慢地爬起来,说:“将军,我也是氏族出身,知道失去自己的封地到底有多痛苦。可这是天命,非人力所能扭转,与其逆天命而行,不如顺势而为,因势利导,我相信,不论形势如何变幻,凭将军的本事,都能有一番作为。”

    这番话显然不能让唐九黎满意。

    他戎马半生,立下赫赫功劳,早已有大作为,如今正是论功行赏、封侯拜相的时候,如何能接受云庭用一句轻飘飘的“天命”,就毁灭他拥有自己的封地、传之子孙的渴望?更何况,云帝还给谢长安封了长乐侯!谢长安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杀了几个人,就值得这么大的封赏?云帝何其昏庸,不看功劳,只想着给他自己的面首脸上抹金,却不记得真正为大云流过血、卖过命的功臣了!

    就算没有谢长安,他也能斩下匈奴单于的脑袋,而且不是趁着月黑风高之时鬼祟行事,他会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赢下这场战争!

    唐九黎觉得自己该打的是“清君侧”的旗。

    李必还想再说,唐九黎却让人把他拉了下去。

    唐九黎看着那枚破碎的玉玦,想起小女儿稚气的笑脸,心口剧痛。

    他不知道,明明他早让人将家眷送到安全的地方,云帝怎么还是能找到他们?难道,他还在北疆驻军时云帝就已然对他起了疑心、有了防备?好一个云帝,这天下,他又信过谁?……奉命保护他们的死士呢?为什么没人把这事告诉他?难道,他们之中,也有叛逆?有云帝的细作?

    唐九黎攥紧拳头,玉玦尖锐处插进他的手心,鲜血涓涓流下,染红了他的双眼。

    李必一去,如泥牛入海,再无音讯。

    大臣们惶惶然如热锅上的蚂蚁。

    难道真的要打起来了?那可怎么打得过?唐九黎的大军可是经过无数次恶战磨练出来的虎狼之师啊!云都哪儿有这么凶狠的军队,又哪儿有这么多的兵?这不是以卵击石吗?完了,一切都完了。

    心眼儿活泛的已让家人们收拾行囊出去避难了,不管去哪儿,只要不在云都,那还能活。

    云帝不觉得意外,唐九黎要是这么容易低头,那才是怪事,这个让权欲迷惑了心智的好刁奴显然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权力的诱惑到底有多大?他漫不经心地想,这个答案,他比唐九黎更清楚。

    云帝早已调拨军队,赶赴云都,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接下来,就是……

    他让人切下一根唐九黎女儿的手指,送去军营,或许唐九黎瞧见这血淋淋的指头,还能想起它曾长在一个乖巧、天真的小女孩儿的手上,想起他为了自己大逆不道的野心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云翊敏锐地发觉氛围越来越不对劲儿,可她知道这不是给母亲添乱的时候,母亲有更多、更沉重的大事要去权衡,和那相比,她的苦恼和恐惧真可以说不值一提。可她还有谢长安,云翊知道,就算还没想起她是谁,谢长安也总会陪在她身边,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

    ……可她找不到谢长安了。

    重华宫太大了,云庭更大,谢长安究竟躲去了哪儿?

    谢长安,是不是不想看见她了?是因为她那些不好听的话吗?她是不是伤了谢长安的心?她不该说谢长安没有家国天下的担当,谢长安明明是最有担当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把她留在雁鸣山,孤身一人回到北疆刺杀匈奴单于。

    她知道的,谢长安差点儿连命都丢在那儿了。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谢长安一直都那么强悍,谈笑间就能杀光最凶悍的匪类,自己毫发无伤,可他在北疆不知遭受了多少凶险,才会差点丢掉性命,还没了记忆,连她都忘了。

    云翊鼻子发酸。

    重华宫空空荡荡,每一张桌子、每一把椅子,都仿佛吃人的野兽,正冲她龇牙咧嘴,咆哮如雷。

    谢长安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他一定是躲起来了。

    谢长安过去总是这样,喜欢躲起来逗她玩儿,让她找好一会儿都找不到,然后自己跳出来吓她。说不定,说不定谢长安这会儿已然把什么都想起来了呢,只是躲着,要她自己去找,和从前一样。

    云翊找啊找啊,找遍了重华宫的每一个角落,连比她还高的大花瓶都爬上去看过——说不定谢长安就躲在里头呢!可没有,谢长安没在那儿,整座宫,到处都弥漫着沉寂的死气,她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谢长安的身影。

    云翊不肯放弃。

    或许谢长安藏在更隐蔽的地方。

    云翊决定再找一回,更仔细、更小心、更彻底。

    找着找着,不知碰到了哪儿,宫室墙壁,忽然露出一道黑黢黢的“门”。

    云翊攥着手,大声道:“谢长安,别藏了,我知道你在那!”

    没人回答。

    云翊走了进去。

    墙壁在她身后缓缓闭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