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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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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庄第一次见徐轻羽是在祭坛上。

    那年他是上c区对外领事,频频出访别的地区,回程路上取道中b区,没什么要事,只是刚好赶上六月十七。那是迪兰教历中最盛大的日子,和他有过往来的神甫竭力邀他前去观摩,本意是展现寺庙的富丽堂皇和教徒的数量,周庄站在寺庙的制高点睥睨望去,全部的目光都聚焦在围着镀金佛像舞蹈的少年身上。

    但他面不改色听神甫继续介绍。原来六月十七也被称为圣子出阁日,只有在这一天,被供奉在寺庙阁楼的圣子才能被众教徒仰望。圣子身份尊贵,轮回转世到每个寺庙辐射范围内的孤儿身上,自幼被神甫带回庙中,教之以迪兰教义和祭祀礼仪,便是一年只露面一次,也需穿着特制的纱衣只露出眼睛。

    对于教育和经济都不发达的中b区来说,宗教是绝大多数人的精神慰藉,哪怕圣子出阁,他们也依旧跪着,不敢抬头看神颜。周庄在高处也看不太清,只见那少年金丝织成的纱衣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及肩的头发乌黑浓密,随着舞蹈动作跃动,同样光泽出众。少年赤脚,脚踝白皙肌理分明,手腕脚腕上都戴着细链,隐约能分辨出几颗小铃铛,但晃动的声音早已被祭祀乐器和祷告声淹没。

    周庄父母还在世前很注重对艺术造诣的培养,在一睹祭祀舞之前,周庄是上三区剧院的常客,从独演到舞剧,古典到芭蕾都有涉猎,谈过的男女朋友也不乏舞团首席,在舞台上技巧了得,到了床上,腰是腰腿是腿,什么姿势都摆得出来,花样远比那少年来来回回的几个旋转多。

    但那位少年保守而绚丽的纱衣让他心如止水,陷入久违的平静安逸。他突然能明白中b区的教首为何能靠几十座大小寺庙就让所有教众言听计从,那些被选中培养成圣子的孩子是有神性的,那个少年更是难得,某个抬头的瞬间他会有两人相视的错觉,他就算看不清,也能感受到这片土地赋予他的特有灵气。

    周庄于是想见私下见他。神甫面露难色,说除了六月十七,圣子都不能出阁楼,不能与非教职人员接触,这一点没人开过先例。周庄垂眼,目光落在神甫的贴身匕首上,那刀鞘镶了不少精美宝石,刀柄却保持原样,显然是尚未找到合适的装饰。

    周庄不是随口许诺空头支票的人,正午一过,一颗近二十克拉的钻石就摆在神甫面前。盒子一打开,已被切割的珍贵宝石熠熠生辉,惊得神甫连忙合上,周庄则见怪不怪,只觉得那死物不及少年半分灵动。

    神甫收下钻石,只领周庄一人上楼,并娓娓道来那少年的身世。和其他圣子一样,这个名为徐轻羽的年轻人无父无母,如果不是被寺庙带了回来,说不定早就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也只有那些牧牛赶羊的平民百姓才相信那是什么圣子。

    周庄敛眉,对神甫洋洋得意的语气有些反感,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面前就是阁楼的小门,神甫从外开锁,推开,见里面漆黑一片,猜测徐轻羽可能还在午睡,阁楼没有窗,熄了灯后就什么也看不见。

    神甫正要喊大声音将人唤醒,周庄制止,端着一盏蜡烛,一个人进屋并阖上了门。这地方比他预想的还要大,蜡烛的光并不能照亮全部,屋内的陈设也很丰富,有不少类似屏风的从屋顶挂下来的长画,每副画都是迪兰神渡众生救苍生的故事,笔触老练,像是重复画过无数次。

    也不知是不是光线太过于昏暗的缘故,那些图画下面模模糊糊像是藏了字,周庄正要仔细分辨,烛光一摇,面前的画也轻轻一晃。

    那阵风有细细的铃铛声,周庄拨开那副迪兰神用凡身rou体喂狼群从而救下一家老下的故事画,画后面挂着的还是画,再后面,就藏着个羊脂玉净瓶似的徐轻羽,纱衣还穿在身上,但没再蒙面,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往周庄那边看,被烛光映射的皮肤莹洁而不透明,稍稍一动,铃铛声就会响起,清脆又空灵。

    他张了张嘴,唇不知为何红艳欲滴,但又什么话都没说,转身一跑消失于烛光所不及之处。周庄不由跟着往前,多年官场沉浮早已让他遇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水波不兴,但当徐轻羽隐入黑暗,他只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急急忙忙只想快点找回他。

    但烛光已经照到对面的墙壁,他一无所获,患得患失之际,那铃铛声都像是幻听的佛吟,只有少年从后搂住自己脖子的双手真实而有温度。徐轻羽咯咯地笑,高兴得像成功完成了一场恶作剧,整个人挂在他背上,新奇地问道:“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这是很简单的问题,但周庄竟一时语噎。他拥有太多身份,以至于周庄这个名字都变成了冷冰冰的载体,让他突然不知该如何告诉徐轻羽,自己到底是谁。按徐轻羽的话说,他在这座阁楼里从未见过生人,但他并不怕生,反而很欢迎周庄的到来,周庄说想入乡随俗,让徐轻羽给自己取个名字,徐轻羽想都没想,叫他“papa”。

    “pop”是对教首的尊称,徐轻羽给周庄取了个与教首称呼相近的叠音,再调皮地将拉长尾音,听起来像在叫周庄爸爸。如果此刻紧贴自己的是别人,周庄肯定能听出其中的性暗示,但徐轻羽是隐居阁楼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子,晶莹剔透,怎么可能无师自通精准挑逗男人的心思。

    周庄便当他什么都不懂,欣然接受papa这一称谓,和徐轻羽面对面席地而坐,中间放着蜡烛灯。他这才看清徐轻羽穿得并不是跳舞时的纱衣,而是丝绸制的长衫,又薄又透,连左乳上刚穿的银针都一清二楚。徐轻羽并没有觉得奇怪,他很欢迎陌生人的到来,滔滔不绝跟他讲画上的故事,并说自己再画一模一样的十套,就能去见教首。

    在见教首这件事上,徐轻羽显然又高兴又憧憬,但他的高兴憧憬在周庄眼里空洞又廉价,阁楼少年的见识太过于局限,从他兜里偷到几款巧克力和硬糖都会开心得不得了。这种对比,或者说攀比,让周庄频频在徐轻羽面前提到上c区,那座不眠不休的水晶城像是落进他的眼眸里,每每听到周庄讲起就向往的不得了。

    如此几天后,周庄动了将徐轻羽带离的念头,这在他眼里是钱能解决的事,直到徐轻羽枕在他腿上,大大方方给他看长衫下代替乳钉的银环,毫不避讳地复述神甫的原话——教首看到他这么漂亮,会很高兴的。

    周庄听了,不露声色,他意识到自己的意图被神甫看在眼里,所以他才如此提醒,徐轻羽终将是献给谁的玩物,想带走又全身而退,除非他能取梁启涵而代之。

    那时候的周庄韬光养晦,权衡利弊之下当然是选择顾全大局,能留给徐轻羽的也只是一片花钿的念想。但当他离别前最后一次上阁楼,看着徐轻羽缩在角落里抱肩痛哭,满手都是血,脚边躺着神甫的匕首,他没有听神甫做任何解释,用那把精致的小刀割开那些铃铛细链和乳环,脱下外衣裹紧后抱起,不顾众人反对要将人一同带回上c区。

    徐轻羽坐在车内,见了光,也受了惊,茫然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周庄揉他的头发,让他放轻松睡在papa怀里。

    徐轻羽乖乖照做,脑袋枕在周庄颈窝里,毫不犹豫叫他一声papa,那双眼在周庄看不见的地方依旧勾人心魂,但他声音有多依恋,眼神就有多镇静。

    他也没觉得有多疼,只是庆幸,自己到底赌赢了,终于离开那个阁楼,再也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