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7

    夜幕笼罩繁华的都市，从高楼大厦扇扇铁窗里的灯光被冰冷骤雨打得稀碎。喧闹归于沉默，行人朝四面八方逃去，只余水花奔涌的行道。轰然雷鸣，豆大的雨珠砸满玻璃窗，撞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一道闪电刺破浓厚的云层，狠狠坠在他们楼顶。只听滋啦一声响，黑暗骤然降临。

    停电了。

    目之所及获取的信息变得稀少，其余感官便自动强化。伊格胸腔发闷，不知道自己胸肺中流转的是哪里的雨。兰登的呼吸就在他耳边。男人微微低头，刚好罩住他全身，将窗外城市的光源全部挡下。

    即使非常不甘心，但樱桃酒甜丝丝的气息还是不可控制地溜了出来。一个Omega对Alpha信息素全开，饶是伊格定力再好也收不住心神。

    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想控制。他已经用了很大的努力没直接张口去咬面前那块赤裸的脖颈皮肤。

    “我可怜的孩子被一个轻浮低贱的下流妓女迷晕了头，”男人声音低沉，“难道我该不闻不问？”

    伊格预料到他会嘲讽阿露尔的出身，但唯有在提到另一件事时，一股扭曲的怒火从伊格心头猛然窜起。

    开什么玩笑。他想。你快十年都他妈的对我不闻不问，现在却来和我玩这套？

    伊格不知道兰登吃错了什么药。自从发情期的意外以后他们再没吵过架，只有无休止的冷战。然而今天的男人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每句话都可以让他爆炸的兰登，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次雷蒙德再也不会来劝架。

    他忍不了了。阿露尔确实在一些地方没那么光彩，但就连他都比兰登像个人。怒意带动信息素窜流，樱桃树在狭小的公寓内自他们脚下疯长。雷蒙德对他长期的情绪控制管理在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挑拨他底线的男人面前彻底失效，暴虐的情绪再次冲进伊格大脑。

    “你勾引我的时候，和妓女也没有多少区别。”伊格冷冷地抬眼，“父亲。”他将那个高高在上的单词咬得很重。

    这就算彻底撕破脸皮了吧。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淹没胸口。他曾经想在这个男人身上找到亲情，后来是爱情，再后来谨慎地退回只要有一点联系就好，最后却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得到。

    怎么会有他这么失败的玩家。多年前雷蒙德的话再度涌进伊格脑海。

    “他会用那种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别人，再一刀捅进他们的心脏。”

    所有人都会怜悯被害者，可兰登至始至终都是手持凶器的加害人。他是园丁死亡的罪魁祸首，是让雷克斯彻底失去斗志接受命运安排的元凶，也是雷蒙德用二十年光阴心力憔悴却仍然得不到的遥远梦想。

    或许应该感谢自己什么都没有。伊格在心中苦笑。所以也不会失去太多。至少不会像他的前辈们一样赔上无数金钱和精力，在那个疯狂的赌徒手上血本无归。差不多了。伊格闭上眼睛，等着兰登给他脸上来一拳。

    他没有等到骨骼碎裂的疼痛，只听见两人交错的紧张呼吸。雨气太浓了，再这样下去他会溺水而死。伊格正要睁眼，刚好听见男人开口。

    “假如我真的是……”他轻轻说，“你打算付多少呢？”

    声音云淡风轻，却在伊格心头与窗外同步炸开一道惊雷。他知道兰登在想什么。虽然他多年前就知晓那个秘密，但当事人亲自提起还是第一次。即便没有点明，但伊格心中已经验证了九成。

    喉咙又疼又干，他说不出话。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伊格一时想不起来。

    “真差劲。跟他那么亲密，我还以为你很熟悉行规。”兰登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腕，“要我帮你开个价吗？”

    他抓着伊格的手，让少年指尖缓缓抚过他脸颊，停在唇上，“这里要加价。”他舌尖稍稍舔了一下，随后一点点移动到脖颈，沿着锁骨慢慢向下。

    闭着眼睛伊格都知道布料下柔软的手感有多么好。所有的言语像耳畔流过的风完全钻不进思绪里，他当然知道兰登的“价格”，也知道早已以目光把男人里里外外探索干净的人恐怕比阿露尔的战绩只多不少。

    可他还是不想就这样划等号。

    手指已经从胸口滑到了腹部，沿着深深的中线继续向下靠近危险边缘。伊格终于僵住手，阻止了男人。

    “不要这样，兰登，你不是。”颓然的无力感在他心底慢慢膨胀，逐渐浸没全身。伊格单手捂住脸，不让自己直视兰登，以免暴露自己湿润的眼眶。“你不喜欢我，没必要这么做。引诱我你什么也得不到。”

    金钱、权力、地位，他什么都给不了。他根本养不起这只漂亮的飞鸟。

    捏着他手腕的指节僵硬了一瞬。房间一片死寂，就连大雨似乎都在沉默，极近距离下伊格能听见两人高速的心跳。白痴。伊格想。就那样下去他至少还能再和兰登做一次。明明是渴望了那么久的东西，他却亲手推开。然而就为了维护那不堪一击的“喜欢”，他不但没赚，连本都折了。

    兰登像是听到了天大笑话。“少一副怜悯我的样子。”他掐着伊格脖子狠狠抵在墙上，冷笑道，“我已经十多年没有因为‘喜欢’做这种事情了。”

    他果然和雷蒙德没感情。伊格想。喜悦的礼花自心中迸开，随即便消散在悲哀的云雾中。但无论如何雷蒙德至少抓住兰登了，这一点已经比他高了十个台阶。而兰登呢？十多年……足以追溯到他的十六岁。

    兰登从那之后再没有爱过谁，但和无数人做过无数次。

    “那个‘喜欢’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它谁也管不了，谁也留不住。这个世界上多得是没有爱的性。你找他不就是想来一发，”兰登声音沙哑，“既然如此，我和他难道不都一样吗？”

    他尖酸刻薄，字字带刺，扎得伊格心口鲜血直流。

    “不……”

    这人根本不明白。伊格心里绝望。他在兰登身上想要的才不是上床的事。

    “除非你想从那个妓女身上得到别的东西。”兰登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还是说你真的爱上他了？”

    当然不是。可真相说不出口，因为那只会获得冷酷的嘲笑。心已经够痛了，不需要再被本人亲自多捅两刀。

    伊格只是摇头。“我没有。”他有气无力地辩解。

    兰登没说话。他肯定不信，伊格想。而这竟然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

    耳畔滑过一丝低笑。

    “‘想干你想得要疯了’——是你自己说的。”他终于牵着伊格的手挑起了衣服下摆的一丝边角，“现在却不敢了？”

    伊格愣了片刻，忽地瞪大眼睛，指尖发颤。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浮云与飞鸟交织的天堂之上，他仰望着遥不可及的背影，终于释放了自己压抑多年的秘密。可他以为那只是场梦，梦醒后人依然要清醒而痛苦地活着。但兰登告诉他那不是幻想。开口的那一刻退路已经崩塌。十二翼天使抓住了伊格的手，然后拉着他一起跳进地狱。

    “你说‘想要一颗不存在的心’，”交叠的手最后停在胸口，“它就在这里，自己来拿。”

    微小的力道一下下撞击掌心。衣兜里的手机再次响起。寂静的房间里吵闹的铃声和振动环绕。对面大楼熄了顶灯招牌，刹那抹去书桌上最后一缕残光。

    伊格摁下挂断，丢开手机，闭眼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