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CP不重复,只押韵
第四十八章 CP不重复,只押韵 四年之后,乾隆二十三年,弘历本来正在看奏折,忽然之间便将手中的奏折“啪”地一下拍在桌面上,虽然他用的力气不是很重,只如同打苍蝇一般,然而一旁的褚绣春却也已经晓得,他是气恼得很了。 褚绣春于是捧过茶水来,说道:“喝一口茶,润润心胸吧。” 弘历接过茶碗,揭开盖子喝了两口,将那云龙茶碗递还给褚绣春,叹道:“越来越像前明了。此巡抚身为满洲人,竟然如同汉人一般的腐化堕落,建议设立专门用于官员的特别监狱,说得倒是很好听,‘免得丧失了官员的体面’,其实不就是想要过得舒适一些么?也真亏了他怎么好意思提出来的,他们这班人本来就不同于普通的百姓,那些人无知无识,本来就是需要牧民者引导的,若是这些饱读圣贤书的人犯了法,便比常人更加可恶,我不加重惩治就是开恩了,还想要在牢狱之中过得舒舒服服,他是怎么想出来的?是我对他们太宽厚了吗?” 褚绣春也觉得那些官员只顾自己,不顾别人,让人感觉不是很够义气,虽然说“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不过在狱中居住条件上如此特别的自拔,总让人觉得仿佛是距离越来越远了。 于是褚绣春便道:“人难免是有各种想法的,很不值得为此气恼,驳回了他也就是了。” 弘历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总是不能把人心拉成一条线,都按照一个想法,这千奇百怪的都出来了,我们满洲能够立国,靠的就是俭朴坚毅的禀赋,如今违法不以为耻,还要处处谋求超出一般的待遇,满洲的精神磨灭到了何等地步! 总是觉得苦,其实我满洲的风气虽然与汉人不同,却也没有怎样摧折他们,比如那陈之遴,他当年因为朋党案给世祖关押在刑部,可真是没受着苦,自己写诗都说,‘尔我处犴狴,刺刺谈诗书。弈棋复饮酒,燕笑娱斯须’,从容自在得很,半点都不彷徨的,可着实风雅,又是下棋,又是喝酒,又是谈笑,哦彼此还有书画相赠,在那里面还可以写字作画的,哪里是坐监,简直就是休养去了。 那还是在国初的时候,风俗尚且淳朴,便已经这般优游,今人还嫌不足,还要继续提升等级,莫非是要把自家的园林楼阁都搬进来么?你曾经还道是官场中人彼此叛卖,其实他们有些时候也有志一同着呢,比如在欺瞒君主上面,在官官相护上面,这连同僚犯法之后的住所都给考虑到了,也不知是兔死狐悲呢,还是给自己预备后路。” 褚绣春:……这么多年来,我也发现了,虽然有内斗,许多时候却也是相当抱团,简直是铁板一块的样子。 弘历拉他过来坐在床上,自己躺了下来,将头枕在褚绣春的腿上,喃喃地说:“绣春,有的时候我便会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满洲越来越不像是当初的满洲,这种退化若是持续下去,简直让人不寒而栗,我真是想不明白,当年如此骁勇无畏的满洲,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褚绣春:……人是会变的。 弘历闭上眼睛,絮絮地继续说着:“子在川上说,逝者如斯,八旗也如同那流水一般,不管怎样讲,就是不听劝。” 褚绣春也不由得点头,真的好像王夫人,“常常掰着口儿劝一阵说一阵,气得骂一阵哭一阵,彼时他好,过后儿还是不相干”,也不知什么时候“端的吃了亏才罢”。 要说弘历这些年来,也确实是苦口婆心了,对着一众满洲,掰开来揉碎了的说,简直要吐出血来,他这里讲得如此动情,听者多数麻木无感,弘历鲜明地感到,自己简直就是对着虚空在说话,一个个虽然口头上答应得蛮好,一口一个“皇上说得对”,其实心中毫无波澜,十分平静,做事拈轻怕重,专挑舒服的干,最好是活儿轻巧,俸禄又优厚,那才是最完美的。 褚绣春抚摸着弘历的鬓发,安慰道:“你一番苦心,多敲打敲打,他们会明白的。” 弘历微微一笑:“随意吧,我是尽心了,谁管得了千年万代的事情?” 弘历两只手握住了褚绣春的右手,深情地说:“幸好有你在我身边。史书虽然多数很是枯燥,不过却也有一些温情脉脉,这一阵多读,最爱看韩子高那一篇,陈蒨虽然功业未竟,能够有子高相伴,却也不枉一生。” 褚绣春微笑道:“你不是陈文帝,比他的福泽深厚得多,只是自惭不能与韩子高相比,没有他那样的才华。” 弘历抬眼向上,望着褚绣春的脸笑了一笑,褚绣春是一个诚恳的人,并没有吹捧自己,也不是刻意自我谦抑,陈蒨确实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只可惜死的早,四十六岁就病逝了,而自己今年已经四十八岁,身体还很康健,未来的寿命很可以期待,况且又坐拥河北江南,连塞外西南偏远的地方也由自己统辖,疆域十分广阔的了,比起陈蒨偏居南朝,着实堪称洪烈盛大。 再说褚绣春,他办事稳妥可靠,也极有阅历,可说是一份中坚力量,然而韩子高那样的惊才绝艳,如同钻石一般的光芒,褚绣春确实是没有的,他是一个温润的人,如同珍珠,或者是一块白玉,给人的感觉不是那种很强烈的,有些温吞,很含蓄,虽然相貌也是俊逸的,即使到了这个年纪,仍然很是清朗,然而即使在二十几岁的时候,他也不是非常艳丽,像是韩子高的那种“容貌美丽,状似妇人”,褚绣春是没有的,他的骨相不容易给人当做是女子,虽然也的确不是粗犷的类型,很是清秀的。 不过却有一个地方相似,两个人都是很上进的,韩子高与陈蒨在一起之后,十分努力,学习骑射,愿为将帅,为人也颇有风度,“轻财礼士”,很能招引人,风评很好,褚绣春的情怀虽然不像韩子高这样高远,不养门客之类,交游也非常谨慎,不过他待人诚恳,在适当范围之内,很能与人方便,所以小二便在他府中安心地当管家,黑三到现在也还把他当大哥看,就连琼古里尔哈,虽然淡淡的,但是书信往来不断。 褚绣春伸出另一只手抚摸弘历的耳轮,很是温存地笑着,自己确实不是韩子高,韩子高有人评论说,“文韬武略,机变无双”,这一点自己是做不到的,虽然并不是个笨拙的人,然而褚绣春晓得自己也的确不是千伶百俐,脑子一拨就转的,对于一些突然发生的细小事情,自己的反应速度还不如弘昼,所以不是特别擅长察言观色,像是韩子高那样“恒会意旨”,每每事先揣测到别人的心思,自己没有那样的本领,好在弘历也不是像陈蒨那样“性急”,虽然近年来待人很有些不假辞色了,然而面对自己时的温柔和缓,却是从青年时代一直保持至今。 褚绣春向来不太喜欢接近那些性情急躁的人,史书为尊者讳,陈蒨只怕不仅仅是急躁,而是暴躁了,倘若自己遇到陈蒨,只怕要头痛。 到了这一年九月的时候,弘历发出一道谕旨:“八旗汉军年老疾残不能当差,以及差使平常不堪教养者,俱令为民;其闲散人等无以养赡依靠亲属者,亦令出旗为民;至于领种官地之人,久在各州县种地,业属各州县管束,应即令其就近为民。” 这道旨意一发下来,顿时便议论纷纷,十一年前也是曾经发过类似的旨意,不过当时还是相当和缓的,听其自愿,然而到了现在,则是十分强硬了,本质上就是“但凡没有用处的人一律出旗”,并没有考虑这些人出旗之后要怎样生活。 褚绣春虽然表面上没有表露出来,然而回到家中,望着天上的月亮,也是心有戚戚,他倒是能够理解弘历这样的举措,毕竟八旗生齿日繁,人口负担越来越重,正身满八旗都有人隐瞒身份卖身为奴,情况十分严峻的了,弘历这是为了照应满八旗,所以剔除汉军旗的累赘,将名额更多地转给满洲人,比如养育兵之类,养育兵的兵饷虽然只有正兵的一半,然而多少也是一份收入,不至于堕入饥寒。 然而这样一来,许多并无一技之长的汉军旗人便很为难了,她们在旗内这么久了,已经不适应外面的环境,就如同园囿中闲散的麋鹿,忽然间放归原野,面对种种生存危险,难以应对的。前两年倒是也有过一次,就是让原本旗下的包衣奴隶出旗为民,看起来似乎是恩典了,是一种和平的“废奴运动”,然而这些人一下子给丢掉外面去,反而难以生存,因此有人又偷偷地回来找自己的老主人,重入旗籍,弘历晓得了这种事,便下令严查,不允许侵占旗缺,这就是想要为奴而不可得。 当年这些人其实都是被掳为包衣,本身是不情愿的,清初的逃人法也非常严厉,然而现在有一些人想要继续当包衣,起码是暂时过渡,却也不可以,无论是否为奴,都不是她们自己能够决定的,包衣奴隶最为悲惨的或许就是这一点。 颜二姐便和小鱼与小夏(领养来的孙女)说:“你们可留神啊,虽然咱们现在全家是满洲旗人,可是天知道将来怎样呢,好好的念书,学做生意,否则将来万一也落到那处境,可是没处抓挠。” 远在江南的琼古里尔哈看到了这道旨意,心情也是十分复杂,现在八旗的编制是越来越紧张了,皇帝倒是很尽责的,又是扩编兵制,又是拨款给旗人还债,又是组织在京的八旗家庭回去关外垦荒,然而都是扬汤止沸,尤其是第三条,更是让人无语,那些去辽东垦荒的满洲人不多久就都跑了回来,根本受不惯关外的辛苦与寂寞,其实也不是一定要他们自己下地耕田,就让他们督率着佃户种地,自己坐收地租,这些人都不愿意,关外何其的冷清,北京多么的热闹,所以过不多久,那些勉强给动员过去的,便先后溜了回来,简直如同逃难。 琼古里尔哈从小受到的是满洲传统的教育,讲究武勇,另外也与汉人学了一些文雅,都算是超越普通生活的品质,然而这些年来与褚绣春交往,褚绣春也说不上是关注民生,只是对街头市井的事情更感兴趣,更何况他家还有个开餐馆的jiejie,所以便多谈一些经济之学。 对于满洲的前途,琼古里尔哈也是极其忧心的,然而与弘历的担忧“满洲人丧失了她们本身的高贵品德”不同,琼古里尔哈更为担心的是,现实中的生存问题,满洲八旗真的是与社会生活隔绝得太久了,在这样一个日益发展的复杂经济体中,满人竟然无所作为,说是为了保持勇武,然而现实情况是尚武精神也没了,农工商的本领也掌握不到。 反观汉人,虽然是被满洲征服了的,然而满洲因为不善经营,田地却渐渐地落到汉人手里,可见只要不像女子一样给局限在一个小小的空间,即使处境不利,也会找到出路,相形之下再看满洲,倘若这样衰退下去,将来倘若时局有变,可怎么是好? 虽然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然而琼古里尔哈晓得,怎样的“背水一战凤凰涅盘”都不是必然的,也有可能在绝境中死亡,而且这种可能性还是相当大的,这种未来怎能不让他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