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1

    长柳五年，夏。

    距离相柳承认涉及先王之死已过去整整两年，芙蓉与相柳相处之时刻意不提这些龃龉，相柳也迟迟未曾向她坦言当年真相。

    几年间，柳国移植之术惠及多国，各方医仙纷纷拜访朴的洞府。这些年朴虽甚少露面，但他的几位童子已能熟练应用移植之术，时常下界行医。随着移植之术救的人越来越多，朴在下界的声望水涨船高，但他并不居功自傲，总是嘱咐童子行医之时时刻记得刘王剖腹取肝的贡献。也多亏朴行医时常说这些，民间曾经盛传的黑麒麟亲手剖开君王腹部的谣言渐渐熄灭。

    两年间，宋府生意蒸蒸日上，扶摇和同风成婚，向里木求得一子，取名青雀。当年扶摇夫妇在漫天飞雪的灯火长廊中偶遇年轻的君王和麒麟，芙蓉执伞提灯归去时的泪眼还历历在目；如今扶摇连孩子都渐渐长大，到底是年年岁岁灯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窗外传来鸟儿振翅之声。

    朝露开窗取下青鸟腿上绑着的信件，毕恭毕敬地呈到芙蓉案头。

    芙蓉正被永远处理不完的政务虐得头大，见那鸟儿是宋府豢养之物，不由心下一喜——亲人的来信当然比政务有趣多了。

    可惜，今日家书所载，并非和乐之事。

    扶摇的孩子，芙蓉的外甥，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婴儿青雀，不见了。

    六神无主的扶摇报官之余，急慌慌求助于芙蓉，希冀能借君王通天之手，取得更大进展。

    芙蓉放下信笺便朝殿外走去，边走边对朝露说：“让冯骁准备骑兽，你和刘麒说一声，我下界拜访长姐去了，如果顺利傍晚就能回来。”

    宋府。

    扶摇面色惨淡地坐在椅子上，侍立一旁的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宋府的女主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往日商场上的风浪再大也能游刃有余，如今不过几日竟已形销骨立。

    骑兽扑棱翅膀的声音传来，扶摇几乎是跌撞着跑向院中。

    少女骑着妖魔缓缓落地，身后跟着一位骑驺虞的壮汉。

    老一辈侍者认出那是当年宋府二小姐，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jiejie！”芙蓉刚落地便赶忙去扶住扶摇。

    “芙蓉！救救青雀！”扶摇抓着meimei的衣袖，声音嘶哑。

    “jiejie别急，快到堂上坐，慢慢与我细说。”说着芙蓉挽住扶摇，半是搀扶地陪她往屋里走，“为何不见姐夫？”

    扶摇似是看见了希望，稍微镇定了情绪：“他出海未归，我已写信通知了他……”

    待得扶摇缓缓把这几日的煎熬道尽，芙蓉这才理出头绪。

    那段时日同风出海采买，久久未归。时节上恰逢芝草的夏日灯会，扶摇和同风相识于花灯会，又听说今年灯会组织了烟火大会，便想着带着青雀故地重游，让他也开心开心。因着就在天子脚下，治安一贯良好，扶摇甚至都没想过带仗身。

    仲夏夜里天黑得晚，街道上还没点起花灯，却已三三两两形成夜市，吃食、耍货数不胜数，人群摩肩擦踵，青雀窝在奶娘怀里看得目不转睛。

    就在扶摇转身挑拨浪鼓时，周围突然涌出一波人潮，涌动着把扶摇和奶娘挤到了道路两旁，人群中不时传来惊声尖叫和不耐的咒骂之声。待得人群散去，扶摇慌忙去找青雀，却只见奶娘萎顿于地，怀中婴儿已不知所踪。

    扶摇当即报了官，官府审过奶娘，却是一无所获。

    仲夏夜的集市人山人海、车水马龙，要在如织的人潮中找到抱走青雀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官府排查了几天一无所获，也只能告知扶摇回家等消息。

    扶摇一个做母亲的哪里等得起？她甚至拜托了宋府经商多年接触的江湖势力帮忙寻找线索。此时恰有一镖局回信表达关切，还提及近来各地类似案件多有发生，现已派得力之人赶赴芝草了解情况，扶摇见信顿觉大事不妙，这才匆匆告知芙蓉。

    芙蓉此时此刻也没有更好办法，只能紧握扶摇双手传递勇气：“我会向秋官府那边了解情况，也尽力……”

    话未说完，就被一个匆匆进来的小厮打断。

    原来，先前扶摇所托的江湖势力派遣之人已到芝草，现下正在烈酒居等候。

    扶摇二话不说起身便走，芙蓉赶忙拉住她：“我也去！”

    扶摇勉强化了个妆，好歹抹去了刻入脸上的倦容，又着人备好马车，与芙蓉和冯骁一起向城中繁华地带驶去。

    烈酒居位于芝草闹市，又是主街上少有的木结构建筑，鹤立鸡群地立于一片青石铸就的石屋之间，开窗便能看见青雀丢失的夜市。

    芙蓉等人进门便直奔雅间而去，绕过花团锦簇的屏风后，一男一女端坐桌边。两人都是约摸而立之年的容貌，粗布麻衣，仿佛被生活蹉跎了岁月，但姿态却足够器宇轩昂，眼里尽是内敛的光华，是活生生写就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吴一和积云！

    吴一和积云起身行礼，故人相见，千言万语凝在心头。此刻几人却无暇说那许多，待所有人落座便直切主题。

    扶摇急切地问：“可是有了我儿消息？”

    积云安抚道：“我们虽未得知青雀的确切消息，但深玄郡已发生多起手法类似案件，青雀一案绝非偶然。”

    扶摇沉吟：“这么说来，青雀极有可能是被同一伙人带走的。”

    “我和积云在青雀失踪的街口仔细模拟了当时情状，对作案手法已经有所了解。”吴一道，“他们仗着人多，团伙出动，一部分人装作路人围住受害者，有专人负责控制受害人偷抢孩子。由于他们大多选择拥挤处下手，得手后旁人很难立即发现异常。”吴一指了指雅间窗外，正是青雀失踪之处。

    “既然深玄郡已发生多起案件，且你们已掌握作案手法，为何不直接报官组织围捕？”芙蓉疑惑道。

    吴一欲言又止，片刻后，积云说：“我们在深玄郡吃够了报官的亏。”

    芙蓉蹙眉。

    也就是说，要么这伙人有官府内应，要么地方官员同他们沆瀣一气。

    “在芝草，不会如此。”芙蓉肯定道。

    吴一不置可否：“这伙人有十八九人，以男子为主，均来自茅州溪县，如今他们屡屡得手，尝到甜头，应会再次作案。消息确切，不如我等直接抓人扭送官府，以免节外生枝。”

    扶摇所托之江湖势力，总部大多远在其他州县，在朔州势力相对薄弱，她急道：“你们可有信心一网成擒？”

    积云犹豫片刻，说道：“夫人若不放心，那我们再寻求本地义士帮忙。只是，朔州乃宰辅直辖之所，各方江湖势力不敢冒头，此时此刻可以借力之人，只有暖衣阁。”

    芙蓉正想说话，积云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打断道：“我meimei积翠如今是主笔，我已和她谈妥。她不知宋府与刘王的关系，不用担心。”

    芙蓉心下依旧略有不安。

    简昀不怀好意，积翠在暖衣阁替他cao刀，即便她不知青雀是刘王的外甥，光是这一系列拐卖婴儿案件，又不知她要怎样编排刘麒。不过转念一想，依暖衣阁的消息网络，此事迟早成为攻讦麒麟的证据之一，与其等他们骂上门来，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先借力救人再说。看吴一和积云的态度，怕是朝廷官员真不如江湖势力可靠，青雀性命要紧，芙蓉倒想看看他们在她眼皮底下能作什么妖。

    吴一说：“这伙人最是喜欢在人多之处动手，过两日便是东郊大圩，暖衣阁已派人探查动向，不日便可一网打尽。”

    扶摇听了这话安心少许，悄悄拦住仍有疑义的芙蓉，对吴一和积云道：“多谢诸位仗义相助！若我儿顺利找到，必有重谢！”

    “夫人言重了。”吴一拱手一礼。

    双方恭维一番，约定最迟后日暖衣阁便会派人到宋府提供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