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国2

    老妇人的叫骂声远去后，鱼系面朝相柳当即下跪，不顾泥地脏污，重重磕下头去：“下官一时情急，想以谣言骗走米婆婆，绝非存心污蔑，还请台辅恕罪。”

    额头砸在泥地里的沉闷声响，听得芙蓉牙齿一酸。

    沉默片刻，相柳问：“当年开阳大堤决口，你真在场？”

    “……是。”鱼系急慌慌补充道，“当年下官驻守开阳县，率领河工修筑提防，决口之时，下官全程在场，知道事实绝非流言所传。”

    相柳似乎想起了什么，淡淡说：“起来吧。”

    鱼系忐忑地站起来，本就破旧的棉袄如今沾染污秽，更是狼狈。

    芙蓉默默递上一块手帕，鱼系诚惶诚恐地接过，差点又要跪下谢恩。

    相柳对此视若无睹：“你说此次冰坝非同寻常，探查之人无人生还，此事若为真，那冰坝之下必有古怪。”

    “千真万确。”

    相柳沉吟片刻：“如今引雷神器尚未就位，灾情却刻不容缓。如若需要，我可助你引雷破冰。”

    当年朴在宋府言语调戏芙蓉和相柳，相柳一怒之下指天召唤，无需念咒便引下天雷，把朴直接从天际劈了下来。这引雷之术于黑麒麟而言，易如反掌。

    对于相柳的提议，芙蓉也连连点头。

    一国神兽出手，效用岂是区区引雷鞭能比的？鱼系心下大安，恨不能立即前去禀报县令，着人赶快安排准备。

    “那我们先去冰坝处查看查看。”芙蓉提议。

    鱼系当即在前引路，相柳却迟疑道：“水中情形不明，别靠太近。”

    芙蓉答应一声，拉着相柳跟上鱼系。

    刚刚登上大堤，还未靠近水边，相柳便拉住芙蓉，不让她继续向前了。

    妖气炽烈。

    凛冽的寒风突然寂静下去，周遭连鸦鸣都消失了踪迹。

    突然，水里爆出裂冰之声，朦胧的冰面下蹿过一条长影，仿佛妖龙翻身，一闪而逝。

    六月从相柳脚下一跃而出，张开硕大的骨翼凌空而起，朝着黑影游动的冰面龇牙嘶吼。

    鱼系叫道：“周边村民有言，冰下有妖魔镇守，不时吞吃生人，传言竟然是真的！”

    相柳突然紧紧回握芙蓉，将她护到身后。

    这妖气似曾相识。

    风在嘶吼，对峙的气氛弥漫开来，芙蓉被紧张氛围所感染，汗毛倒竖，浑身紧绷。

    那黑影猛地朝冰坝蹿去，只听见一声沉闷的重响，黑影又骤然消失。

    寒鸦被这闷响惊起，扑啦啦地振翅飞走。

    片刻后，黑影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冰面下再无幢幢黑影。直到相柳确定它暂时离开了，这才稍稍松开芙蓉。

    相柳道：“此地不宜久留，走！”

    三人正待离去，突然听闻冰坝处传来噼啪一声，冰裂了。

    紧接着，噼啪之声接二连三，冰坝被那黑影重重一撞，结构改变、受力不均，竟慢慢爬满裂纹，即将产生缺口。

    “不对，不能从这里溃口！”鱼系不管不顾地冲到水边，一边尽力举目张望，一边大叫道。

    六月从空中落下，脊背一顶便把鱼系甩到背上，在鱼系的尖叫声中重新飞起，带着她靠近冰坝。

    鱼系看了一圈回来，跳下妖魔脊背便匆匆往回赶，便走边对芙蓉和相柳说：“主上，冰坝被妖魔撞裂，如果从此处破口，洪水依地势冲出后根本不会进原本规划的泄洪区，很可能形成冲击坑后立即转向，威胁河口下游村落。我得立即通知县令！”

    “冰坝还能支撑多久？”相柳问。

    “最多半日。”

    “半日时间，能撤出多少人？”芙蓉问。

    “……能撤多少是多少。”

    “若按你们原计划破冰，沿岸损失是否可以控制？”相柳问。

    鱼系脚步一顿：“可以。泄洪区已清空，二次确认后便可行事。”

    相柳道：“那兵分两路，你通知县令二次确认，稳妥起见，还是带人游说河口下游村民避难，我来处理冰坝。”

    之前鱼系汇报之时已大概说明了计划炸开的位置，相柳当时便记下了。

    “相柳？”芙蓉担心道。

    “你跟着鱼系回城，帮忙疏散百姓，千万不要靠近水边。”相柳安抚道。

    “可是有危险？”芙蓉问。

    相柳垂眸“嗯”了一声：“水中之物以人为食，君王身负天命，乃大补之物。况且……那妖魔怕是旧识。”

    这时，冰坝处又响起一声巨大的噼啪声。

    三人不再多言，立即分头行动。

    一个时辰后，河口县令确认泄洪区人畜已经清空。

    芙蓉和鱼系带着官兵在冰坝裂口附近驱赶村民，只见天际遥遥飘起一个黑色人影，定定悬停在冰坝正上方。

    是相柳。

    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等奇景，他们本就对冰坝溃破一事将信将疑，并不想走，此时看见天空中飞起一人，纷纷驻足围观，指指点点起来。

    有好事者猜测道：“那是仙人吧？仙人下凡来救我们了！”

    “呸！什么仙人！听说是台辅来了！”

    “那是台辅？台辅为何是人形模样？听说当年在开阳，台辅是兽形出现的，我觉得这是哪座仙山的仙人吧？”

    “管他是谁，反正是来救我们的！”说罢这人就跪下磕起头来。

    空中那人影缓缓抬起右手，朝天一指，原本灰蒙蒙的天际突然乌云汇聚，风起云涌。黑沉沉的乌云盘旋着聚拢在相柳指间上空，不多时，乌云中电闪雷鸣，耀眼的电光霎时照亮相柳冰冷的侧脸。

    风云聚汇，雷电已蓄势待发，此时迁居人群也不过聊胜于无，芙蓉索性停下动作，也同普通百姓一般看着天际出神。

    突然，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哭喊，一个小孩拾起一块石头，用力朝空中的人影投掷而去。他边扔边用尽力气大喊道：“柳国不幸，竟生出这般黑麒麟！你是不是又要牺牲我们，去救下游的其他城镇！”

    那小孩喊完立即被家长捂住嘴巴，可还是挣扎着呜呜哭叫。

    周围官兵立即围上去，警告他们不要胡说：“台辅是在救我们！打破冰坝不过淹掉无人的泄洪区，房子可以再盖，耕地还能再开，只要人没事，洪水冲出的滩涂又是一片肥沃的土壤。”

    那大人护住孩子，骂道：“你们不要吓孩子！我才不信你们的屁话！当年开阳县夏日突现凌汛，朝廷口口声声让百姓后撤便可平安无虞，结果大堤决口，沿岸百姓死了多少人！”

    芙蓉发现那说话的官员正是早前扛走米婆婆之人，遂走上前去一起解释道：“你们为何言之凿凿麒麟要害你们？你看那天上神人正正对着冰坝中央，在那破冰，根本害不到你们。”

    那小孩挣脱束缚说：“米婆婆亲口对我说的！她说水官亲口承认，要淹死我们！”

    鱼系脸色一沉，喝道：“米婆婆人呢？我当时为了哄她离开危险之地才如此胡诌，绝非真实情况，你让她来与我对质，我一一解释给她听。”

    “她回去了。”

    芙蓉脸色一变，追问道：“回哪去了？”

    “她家里啊。”小孩说。

    芙蓉脸色铁青，回头看着天空中的相柳。相柳手中已聚满电光，那是只真正的翻云覆雨手，只需意念一动，万钧雷霆便会砸向冰坝，米婆婆那栋残破的小楼顷刻间就会被洪水吞没。

    “钱财房产都是身外之物，她为何执意不走！”芙蓉恨铁不成钢。

    高空中，相柳手掌轻轻翻覆，朝着冰坝正中虚虚一指，天际的闷雷和电光便如臂使指般随着那指间向冰坝倏忽而去。

    轰隆一声，雷电劈中冰坝，冰面裂出一个一人高的焦黑裂隙。

    寻常冰坝受此雷电，早就轰然坍塌，这座冰坝却岿然不动，可见确实附有妖魔咒文。相柳只得再次引雷，目光却紧紧盯住上游冰面下时隐时现的黑影。

    雷霆之下冰坝未破，芙蓉心中升起希望，大喝道：“鸿昭！”

    妖魔应声而出，驮起芙蓉腾空而去。

    鱼系焦急喊道：“主上，您去哪？”

    “去找米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