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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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亮起莹白光芒,打亮了相柳无暇的侧脸。芙蓉坐直身子握紧玉佩,红着脸缓缓贴近相柳额间。两人距离渐渐缩短,近得呼吸相闻。芙蓉心如擂鼓,激烈的心跳声仿佛将要透过胸腔传到相柳耳中。她紧张地停住动作,屏住呼吸平息轰鸣的心跳声,相柳目光落在她因无措而紧抿的唇上,主动低头向她靠去,静静闭上双眼。 肌肤相触。 芙蓉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漆黑如墨的空间。她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世界里,响起无数回音。 芙蓉走着走着,渐渐感觉出脚下实际上是有路的,只是自己看不清。她仿佛走在一条长长的回廊里,有无数岔路等着她,而她凭直觉选择的方向不知通往何方。 不知走了多久,芙蓉走到了尽头。道路前方有三扇黑雾缭绕的门,门后传来嘈杂的声音。 左边的门里传来鞭笞之声,一个男人忍痛焦急地喊道:“主上——” 中间的门里骤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南屿——!!!” 右边的门里有阵阵涛声、沥沥雨声和人群的哀哀恸哭声,此起彼伏。 芙蓉心下一沉。 这是相柳的深渊。 芙蓉犹豫再三,选择了左边的门。她一步迈入门中,眼前景象瞬间变幻。 压抑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芙蓉眼前映入重重虚影,轻薄如丝的纱幔垂落在粗壮的横梁上,清风吹起,飘飘渺渺犹如置身迷宫。 芙蓉循着声音走了几步,纱幔拂在脸上的感觉瘙痒得不真实。远处的黑暗愈发浓重,男人的闷哼伴随着皮开rou绽的声音越来越响,充斥于芙蓉耳畔。无尽的黑暗中浮现出一块匾额,芙蓉抬头仔细辨认——仁重殿。 麒麟的居所。 鞭打皮rou的声音还在持续,芙蓉加快脚步,渐渐奔跑起来,纱幔越来越多,四周逐渐有了雕梁画柱,更有血腥之气冲进鼻尖。仁重殿大得仿佛没有尽头,芙蓉跑得喘如风箱。不知跑了多久,远处渐渐有了亮光,纱幔的触感也真实起来,就在她即将穿过最后一层纱幔时,另一个低沉的男声怒斥道:“跪下!” 芙蓉猛然止住脚步。 她藏身于纱幔之后,只见两个男人相对而立,一个黑衣黑发,垂手静立,鲜血顺着指间滴落在地;一个头戴旈冕,威仪深重,手持戒鞭,怒目而视。 相柳面色苍白,不曾束冠的黑发被鲜血糊在背上,浓重的血腥味正是从他身上传来的。他同那男人僵持片刻,而后失望地深深闭眼,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能让麒麟下跪者,唯有君王。另一个男人应是先刘王陶唐无疑。 陶唐手中那戒鞭漆黑粗壮,比之丰阳效仿之物,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持鞭朝地上重重一挥,空气的啸叫让芙蓉心惊rou跳,不敢想象那鞭子打到相柳身上是何种滋味。 相柳虽然跪着,但依旧昂首挺胸,他蹙眉压住疼痛的抽气声,谏言道:“冰湖学社替天子发声,鸣国家之言,与民间小报并无冲突,为何要推崇冰湖学社而扼杀百姓发声渠道?” 陶唐对准相柳肩头就是一鞭,怒道:“无知百姓人人皆可着书立说,民间小报如雨后春笋,如何确保冰湖学社之言成为主流?如何确保百姓只信邸报所言?” 相柳不躲不避地挨了鞭子,苦劝道:“民间小报刊载粗俗话本,百姓着书立说讨论社会议题,本就是人之常情,为何要怕?邸报所载之事、冰湖学社之言,若利国利民,何愁百姓不从?” 陶唐冷笑:“你得花多少时间和精力才能战胜民间小报的异见,才能让百姓自觉遵从邸报之言?若所有媒介只听朝廷调遣,所有意见统一为一个声音,岂不事半功倍?” 相柳急了,不顾后背流血膝行两步上前劝道:“可文人墨客出口成章,民间小报杀之不尽,百姓的思想自由主上根本扼杀不掉啊!” “所以孤要设立监察司。刺史监察官吏,监察司控制百姓。” “……何至于此?” “先王助露峰、孤、你以及不知多少能臣苦心孤诣、前赴后继所追求的完美制度,就在眼前,就在柳国!常世不会有大航海时代、不会有资本主义萌芽,所有农民起义都无法改变这个世界,天帝凝固了时间,孤会用无尽的生命为柳国护航,现在唯一会让这个美好制度崩塌的,只有人心。若所有思想统一为一个声音,何愁治世不能长久?何愁人死政息?何愁柳国百姓会再次颠沛流离?” “若人心必须一统,百姓该跟随谁的意志?谁的声音又是绝对正确的?” “自然是孤。”陶唐沉声道。 相柳梗住,少顷,低声说:“若此,思想整齐划一,监察司阻塞言路,民间若有谏言,主上如何听得到?” “麒麟不就是传达民意的吗?” 相柳厉声道:“臣此刻不正在传达民意吗?主上可曾纳谏?” 陶唐被相柳的态度激怒,又是一鞭抽打下去,带血的鞭梢恶狠狠地指着跪地的麒麟:“孤自然会采纳麒麟的谏言,但你现在告诉孤,下跪者何人?面对君王如此不逊,这究竟是‘刘麒’,还是‘相柳’?!” “……这又有何区别?” “孤已带领柳国走向常世所能企及的完美制度,‘刘麒’即便传达民意,也不该有反对之声!你说的是那个天生反骨的‘相柳’的谏言!‘相柳’不是真实的你,是黑麒麟心中生出的魔障,他根本不该存在!他会祸害柳国!‘问道’告诉孤,‘相柳’会把柳国带向深渊!” 相柳即使被鞭笞也依旧冷淡的神情终于开裂,他问道:“‘问道’受主上驱使,它所展示的究竟是柳国最坏的样子,还是主上不能勘破的深渊?” 陶唐面色扭曲,又一鞭子抽去,逼迫相柳闭嘴。 这一鞭不偏不倚,正正抽到相柳左脸上。 相柳被抽得偏过头去,无暇的面颊上立刻浮现一道血痕。鲜血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上,又浸透到衣领中,相柳抬眼注视陶唐,那目光被鲜血侵染得带上了些许狠意,他失望地低语:“禁锢民意,柳国必亡。” 陶唐怒不可遏,绕到相柳背后,扬鞭狠狠抽去。 鞭子入rou的声音一声声响起,相柳被鞭子抽得一下一下向前倾去,又艰难地挺直腰杆。他呼吸声越来越重,一身黑衣渐渐被鲜血浸透。可他不肯低头,决不开口求饶,不愿驯服地匍匐在陶唐脚边。 越是如此,陶唐的怒意越是高涨。麒麟奉君王为主,不违诏命的誓言历历在目,如今却对他的政令多有微词,誓死不从,哪个国家的麒麟会像刘麒一样桀骜不驯?曾经的他们也合作无间,为何走到如今地步?难道不是因为那“相柳”盘踞于刘麒心中,成为了完美的麒麟的心魔? 鞭子抽在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渐渐地,陶唐打得累了,气也消了下去,终于,他朝一旁一挥戒鞭,甩干净血迹,收鞭推门离去。 芙蓉谨记相柳叮嘱,站在纱幔后面不敢露面,陶唐的每一鞭子都像是抽在她身上一般。相柳跪在地上很久没动,衣摆周围渐渐晕开一圈血迹,他的身形摇晃几下,终于支撑不住,倒在血泊中。 芙蓉也跟着眼前一黑,余光中只见门外侍从惊慌失措地推门而入,晚霜更是直接扑进血泊中抱起昏迷的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