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真相

    李欲行倒也没跟他插科打诨，装作无辜。既然他连名字都知道，就说明向晚萤真知道内情，于是耐着性子听向晚萤讲过程。

    他听到了一个和猜测不太一样的故事。但也不是意料之外。

    向晚萤在部队里有两个兄弟。宋哲，和吴斯旻。

    一个死了，另一个是以此要挟他的毒贩。或者说..那个时候向晚萤还并不知道他让自己顶罪的是毒品交易，只知道那人会要挟他领下一个近似‘杀人’一般的罪名。

    他们两个曾是他最好的战友，一起上过前线，进过敌营，打探过最要紧的机密，甚至在刺杀关键时刻被抓被审讯，都没有出卖过彼此。他们是可以托付性命的兄弟。

    向晚萤走南闯北，交朋友不分地界不分出身。他是真性情，善恶观分得很清，直率阳光的个性也让他格外受欢迎。他下的军令，手底下的士兵甘心情愿效力。上战场，千军万马在疆场上驰骋，听得都是他的指挥。

    向晚萤是上将，是发号施令的司令员，有‘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那般的潇洒光景。只是他确实没猜到，后面会是他在监狱，‘梦回吹角连营’。

    二十一岁那年，向晚萤上了对抗西南海域的战场。一战就是半年，最后的胜仗牺牲惨重，别人只记功后事，不曾忆得血汗人。表彰，军功，加得都是他向晚萤。只有他自己记得清清楚楚，为了那场胜仗，他死了多少部下，亏了多少不该牺牲的兄弟。

    向晚萤得了PTSD，就算没有他哥也一样会走入困境。但他哥，作为最后可以仰仗的亲人也选择放弃他推了他进悬崖，的确是压倒性的稻草。他去夏威夷医治了半年，路上陪着他的是所谓的‘好兄弟’，吴斯旻。

    向晚萤在那次战场面临了一个多数军官都会遇到的选择。派遣出了探敌情的小部队前锋后，选了大部队从背后包抄敌营杀对面个措手不及。那是午夜寅时，敌军原应歇下了，却实际没有。他被迫放弃刺情的前锋，选择率领大部队直接冲杀，指南打北。如果后方突袭得足够快，他是有能力撤回一部分兵救援前锋的，但先锋敢死队提前一步引爆炸药，选择和敌人鱼死网破。带走了对面最主力的干员，拿下了胜利。

    向晚萤记得那个清晨。他记得徐徐升起的明日耀眼夺目，火红色的在燃烧。可是他不觉得美，他不觉得耀眼，他想屠尽所有伤他兄弟的人，他想击杀太阳。

    宋哲为首的那个小队，也是精英。宋哲是和他一样有天赋当上将的少年英才。向晚萤在敌方军营看见引爆的炸药时，心底产生了无声的嘶鸣哀嚎。那种竭尽心力的挣扎痛楚，击碎了他全部为人的心脏。无能为力的崩溃。

    他先于任何人否认了自己作为上将指挥的能力，任何赞誉都是讽刺。向晚萤自跌神台。他不要淌着他兄弟心血的荣耀王冠。军功，升的军衔，都是往他心里捅的刀。

    宋哲是在执行他决策时牺牲的。向晚萤无罪，却在心底再也过不去这道坎儿。他不再能自己认同自己。所以在吴斯旻，这个他一样结交数年，自军校一起闯荡的兄弟骂他是杀人犯的时候，向晚萤一言不发，认罪。

    在夏威夷医治PTSD途中，向晚萤还有家庭支持，精神线悬在这最后的钢丝绳上，没有坠下去。

    一步步走上神坛，被誉为救星的向晚萤，从未想站在那种位置上。他想为国效力，不想自家兄弟血溅疆场，他甚至宁愿自己先行一步。那个时候，他的确还是有些天真了。

    吴斯旻怎么得到的犯罪路线，证据资料，向晚萤根本不在乎。他只是把仅剩兄弟给予他的东西，当作赎罪。他该死，他该判刑，所以他双手投降。

    他原本以为赎完罪，他还可以继续出来旧日效命。那个时候，他的眼里还带着希望的。而向珏琛的否认，让他彻底垮台。甚至其后的训诫和一次次的私刑，向晚萤都只是平淡地接受，因为他理应受此。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不再相信自己应该活着。

    家人、朋友、爱人、自己，他一无所有。

    而知道这是毒品走私，甚至是‘醉月’的时候，向晚萤早就进监狱待了一年。和乔恩一起进监狱的死缓犯人，柏津空，他寻到机会让人去问了资料。代价是钱和在监狱里的地位。柏津空如果出了禁闭室就是仅次于他一些的位置，他还需要保全对方的性命安全。

    向晚萤甚至不知道自己面对那条消息是什么心情。那也算是压倒他心智的一棵稻草，让他在乔恩获罪的时候彻底抑郁。

    是李欲行救了他。

    重新获得被喜欢被爱的向晚萤，仿佛突然之间有了盔甲和武器，崩塌的城墙一瞬间慢慢竖起。他与自己和解，他向过去妥协。他突然间有了无限勇气，去面对一切压抑着他的全部过往。

    在乔恩审判前的向晚萤或许还在自欺欺人，把李欲行当成一个玩宠，随手可以抛开，花花心思谈恋爱，想看对方能走多远。但是对方选择了站在他身边，陪着他共犯罪恶，共淌浑水，说，‘你杀人，我捅刀。你埋尸，我掀铲’。

    对方选择了在他走入抑郁期的时候彻底把他从泥潭拖出来，无所顾忌。那么..其实根本毫无关系。他向李欲行，投降。

    知道李欲行的身份纯粹是猜的，他机敏地察觉到对方在试图从他身上检查什么，而自小就聪颖过人的向晚萤，在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他只不过是在他哥和庚辛那里得到了证实，他们确实都对李欲行有所熟悉。那是一种潜意识里的纵任，而李欲行，也根本不像是个罪犯。

    总该要有卧底来查他的，不是吗。向晚萤猜透这一点后，在庚辛找他写字的时候，套了话。

    向晚萤解释完，耸肩望了一眼面前的李欲行。带着些坏笑的青年蹲在他身前，又不知道寻了些什么坏心思了。他抿着唇，受不了地别过头。“你瞧什么？”

    “瞧我的晚晚，怎么这么好。”李欲行温柔地牵过他的手臂，小心地凑上去吻了一下。“丢卒保车的事，历史上也有。自责和内疚只会把人拖拽在过去，无法向前。”

    向晚萤有些无奈地笑，释然的心松了下去。在监狱待久了见过更多的时人时事，经历过各种肮脏痛苦，他早就不将当年的苦楚放在心上。欠宋哲的，欠那帮兄弟的，有机会他殉在疆场上，再去和对方一起魂魄叙旧。

    向晚萤走出来确实靠的是自己，但那缕照亮他的光，是李欲行。这是对方给予他的救赎。他分不清楚这些是什么感情，他只知道对李欲行，他是停不住的想抓在手心。这种珍宝一样的李欲行，他也想拥有一份。

    李欲行凑上前吻在向晚萤脸颊。“只是不聪明的小晚萤，屁股也很欠打，你觉得呢？”

    向晚萤耳根开始红了。“认罪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还真－－－”他嘟囔了一声，“我以前的确很天真，没有过多地思考过怎么认真直面自己。那个时候全世界都崩塌了，我..”

    李欲行搂住向晚萤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佛不渡我，我自渡。让我陪你吧，向晚萤。”

    向晚萤瞧着他，有些无奈地扯嘴角。“可是你进监狱就是为了查我，没资料了怎么办，要回去？”他反正还有那么久的牢狱之灾要抗。

    “没有人能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不留痕迹，吴斯旻他就算是逃了，也有办法追查到。”李欲行望着向晚萤，轻声开口，“Oblivion的头目，那个青年以前是走私毒品的，现在被抓也是翻车。庚辛一直扣着他当暗线在找其他案子的线索，他是一只小白鼠，可以用来问些资料。”

    向晚萤无奈地伸右手点在李欲行的唇角，“你就不怕我说的话有半分是假的，随后你天翻地覆，被毒贩子抓起血洗了卧底部队？”

    李欲行挑了挑眉，“显然你不知道其他卧底是谁，不是吗。如果我死了，他们就更能确定你是目标。我们不打无胜之仗，你是罪魁祸首，我又已经暴露了身份，索性多套些话罢了。”

    向晚萤不置可否，耸了耸肩。他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躺在了床案上。“也是时候出监狱了，你觉得呢？”

    李欲行瞧着他，玩味地勾了勾嘴角。“过来。”

    向晚萤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转了个身子，被李欲行搂进了怀里。手伸进薄得透明的白衬衫，狠狠地抽了他一顿屁股。向晚萤无言，就这样依着他惩戒。最后翘着个红彤彤的屁股坐在李欲行的怀里，捏着他手中的数独，在那里写写画画。“我没想到你认识庚辛。”

    李欲行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原来你有个哥哥叫向珏琛，还是副典狱长。”

    向晚萤无奈地低头，嘴角轻轻上扬。“我哥他确实不喜欢抛头露面。”进了部队当得也是军医，只在后方为人包扎上药的。血浓于水的情谊，他永远不会割伤自己的血脉伤他哥哥分毫。就像他明白，乔恩那起案件，他哥哥是特意来警告他不许杀人的，一样。

    李欲行轻轻地偏了偏头，望着怀里的小人，伸出手去揉他的后脑勺。“你知道我什么也许诺不了。”

    向晚萤身子一僵，知道他在提工作的事。卧底缉毒队的人，当然不可能公开婚他，甚至于出现在新闻报道上。“都没谈恋爱，你扯什么许诺。”自后背传来了一阵暖意，李欲行搂着他，侧过头瞧他手中的数独书。“这里填的是5，重复了。”

    向晚萤轻笑一声，指着那个填错的数字。“跟我去部队里，给你个不错的军衔。保家卫国，选个陪着我一起死的方式吧。”打仗，明面暗地都是相似的，缉毒还是军战，危险程度都是一样。只不过李欲行的职务更容易死得惨烈。如果不是因为碰见他，他难以去想李欲行会死在什么样的任务中，那..很烦。

    为国家抗争，缉毒剿灭，都是他们报效祖国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