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心桥
第三十七章 心桥 过了几天，忽然有一个美国人叫做Jacob的，陪同另一个美国人Alexander，来到关西医院找叶归蓉，Jacob是纽约时报特派记者，与普通美国人不一样的是，他精通日语，这样他便可以为报社发回内容更加丰富详实的报道，本来浜名医生见到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登时一阵头疼，在说了一句“Hello”之后，便绞尽脑汁想着下面应该怎样说，是不是应该接上“may I help you?”，却听那个三十出头的白人用流利的日语说道：“您好，我们想找神门医生，神门归介医生。” 浜名一听居然是找叶归蓉，而且最重要的是对方可以讲日语，一颗心顿时便放了下来，笑着说道：“啊，原来是找神门医生啊，呃……广子夫人，神门现在在哪里？” 恰好路过的铃木广子微微一躬身：“正在做一个肝癌手术。” “快去看看还要多久时间，神门手术完成之后，让他立刻到我办公室里来。” 铃木广子答应一声，离去了。 然后浜名便请两个美国人去自己办公室里坐一坐，喝一杯茶，等待神门。 Alexander五十几岁年纪，身材粗壮，面容严肃，十分有派头，只是面色苍白，嘴唇明显发青，显然循环系统有严重的疾病。 此时他坐在浜名主任医师的办公室里，喝着一杯白水，眼珠转动着，打量这间办公室，真的是很小巧啊，房屋小巧，桌椅小巧，食物小巧，连人都是小小的，自从来到日本，自己一天比一天感觉仿佛来到一个袖珍国度，童话里的小人国一般，虽然有些不适应，不过向积极乐观的一方面去想，也是一种别样的趣味。 不过这位主任医师的办公室可真的是布置朴素啊，除了简单的桌椅，满书架的文件，便再也没有其它，连水杯都有些陈旧了，在这一场战争中，日本耗尽了财力物力，最后的战败更是雪上加霜，如今走在日本的街上，举目望去一片消耗殆尽的景象，仿佛经过一番狂热的宣泄，如今已经筋疲力竭。 Alexander不通日语，日文会话只限于几句简单的日常短句，比如“你好”、“谢谢”、“再见”，所以便主要是由Jacob来与浜名医生周旋。 浜名主任乐呵呵地说：“神门君啊，是一个很不错的医生呢，不要看他年纪不很大，然而我们这一行是不论年纪的，往往出新秀，神门君做过几次很重大的手术，比如肺癌啦，内脏破裂啦，哦他还自己提取过青霉素，那是哪一年呢？让我想一想，啊，是昭和十八年的时候，那个时候青霉素还没有这样大批量生产啊，他自己用甜瓜霉菌提炼了青霉素，给小姑娘治疗肺炎。” Jacob低声不住地给Alexander翻译着，Alexander仔细地听着，到后来轻轻地点着头，又提出几个问题，Jacob便转成日语询问浜名：“请问贵院能够做心脏搭桥的手术吗？” 浜名脑筋急转：“啊哈哈哈这个啊，这个是神门医生的专业领域，要等他来，和他好好谈一谈，不过神门医生的手术可是相当不错的，我曾经听学长大谷君讲过，他在战地医院给人接上了断手，听起来是不是好像故事一样啊？呵呵呵呵……” Jacob将这段话翻译给了Alexander，Alexander立刻非常感兴趣：“那个人是谁，可以见一见吗？” 浜名有些为难地说：“啊呀，是战争时候的事情了，现在军队已经解散，也不知那人在哪里了，不过事情应该是千真万确的，大谷君不会用这种事开玩笑。” 浜名感觉有点冒汗，当初那个断肢再植的人，一直坚持到终战时候吗？平安归国了吗？如果他死在海外的战场上，要怎样验证神门确实做过那种手术？这两个美国人不会怀疑是自己在吹嘘吗？ 浜名使出浑身手段，与Jacob谈笑风生，早就有前辈告诉过他，要在医疗系统爬上高位，与在任何系统之内一样，只凭专业技术是不够的，还要懂得人际关系，善于应酬，好在这些年来自己倒也颇为修习此道，虽然此时对着的是美国人，不是日本人，倒也给自己扯了这么久，不过半个多小时之后，浜名也觉得有些吃力，因为这两个人关心的问题，自己实在是心里没底，他差一点就抬起手腕来看表，怎么还不来啊？神门这家伙平日做手术不是很迅速的吗？ 好在几分钟之后，外面有人敲门，浜名叫了一声“进来”，门一推开，叶归蓉从外面走了进来，向浜名微微一鞠躬：“主任，您找我吗？” 浜名见他终于来了，神经顿时放松了下来，笑容扯得更大：“啊，神门君，这两位，Jacob君，和Alexander君，是来找你的，要问一问关于心脏手术的事情，你来讲一讲吧。” “是。”叶归蓉答应一声，转过头来便用英语与那两名访客交谈。 浜名在自己的办公桌后，虽然没有抬起手去擦汗，却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水，然后转过目光来看着那三个人，视线一会儿落在叶归蓉身上，一会儿又落在Jacob身上，再一会儿则放在Alexander身上，暗道“神门啊，到底说的是什么，为什么不给我翻译一下？怎么这个时候忽然这样不体贴了？你这样子让我心里很没底的。” 这一天晚上，叶归蓉回到家中，便问神门：“秋川君还在那个市场上做生意吗？” 神门想了一想：“上一次仿佛不见他，可能是换了一处地方，秋川君那样倔强的人，是不肯一直在柳原的目光之下的。怎么？” 叶归蓉便将今天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那一天我在图书馆，遇到一个美国记者，谈起医疗方面的事情，他有一位朋友有比较严重的心脏病，我说检查一下，或许可以做搭桥手术，今天他便带着那个人过来，不过想要看一看秋川君手腕上的伤处。” 神门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吃过饭我马上去找。” 神门这一回吃饭格外的快，以至于叶归蓉劝说道：“不要这样急，充分咀嚼才会不给肠胃增加负担……” 然而这时神门已经放下了筷子，对叶归蓉说了一句：“今天洗碗的事情就拜托你了”，然后将自己的碗碟送进厨房，转瞬匆匆走了出去。 于是餐桌旁便只留下叶归蓉一个人面对着餐盘里的食物，房间里安安静静，几乎有一点空荡，叶归蓉手里捏着筷子，慢慢地吃着饭，七八分钟之后，面前的食物终于逐渐消失不见，他收拾了自己的餐具，去厨房洗了碗，又擦净桌面，便坐在桌边读书。 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多，神门这才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已经找到了，在心斋桥那边，已经和他约好，什么时候要看他的手腕，什么时候就停一下生意过来帮忙，损失的生意额会付给他。归蓉，心脏手术你有把握的吧？” 叶归蓉点了点头：“先检查一下身体状况，条件合适才可以做，如果做的话，把握比较大。” 神门笑道：“无论如何，秋川君的手也是一个活生生的广告，如果这一次手术成功，归蓉更加名声鹊起，假如发生意外……手术知情书应该提前告知了风险的吧？” 叶归蓉的神情也有些凝重：“是会告知风险的，不过……还是要竭尽所能不出问题。” 叶归蓉最为看重的自然是挽救生命，然而毕竟生活在社会群体之中，他也不是完全的超脱，因此这个手术的可能后果，他也有所考虑，如果手术成功，自己就可以像加贺美医生说的那样，“一生安泰”，倘若手术失败，对方是美军重要的军需供应商，那么便不是简单的离职可以抵偿的，所以虽然自信自己的手术技能，然而难免也会有一定的压力。 神门海斗点头道：“进入手术室，就不要多想，如果万一有事，神门家都会站在你身后。” 第二天上午，浜名便联系了Jacob：“Jacob君，那位断手再植的秋川君已经找到了，你们要什么时候见一见呢？……嗯是的是的，可以拍X光的，现场拍片，现场看片……” 过了十几分钟，浜名挂断了电话，又打了一个内部电话，然后转头便问叶归蓉：“神门君，这个手术你心里有底吗？成功的概率有多大？院长也十分关心呢，要你马上去他的办公室里一下。” 叶归蓉道：“一切要看检查情况，觉得可行才会做，如果做的话，成功率在五成以上。” 浜名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神门啊，你知道我一向是很看重你的，年轻有为，这一次的机会你要把握好，如果真的成功了，未来便前程似锦，为了自己的前途，一定要好好地干。” 叶归蓉略用力垂了一下头：“谢谢主任，为了病人，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浜名登时乐了：“嗯，好好，很好，是一个有觉悟有干劲的医生啊，好了，现在跟我一起去见院长吧。” 为了这个给Alexander做心脏搭桥手术的事情，整个关西医院都轰动起来，最为躁动的是外科： “已经拍过了X片，腕骨上真的有一道浅浅的纹路啊！” “哪里是神门，简直是鬼门。” “这一次如果真的做手术，助手会是谁呢？神门医生一个人，一定无法完成这样的大手术吧？即使是阑尾切除手术，也是要有助手的。” “虽然不能成为主刀医，然而如果担当助手的话，也是很好的啊，假如手术真的成功，宣传照片上总会有我们的一角影子吧？”至于手术失败，那自然是主刀医担责的了。 “参与这样的手术，一定能够学到许多东西。”年轻的尾花医生说道。 几天之后，经过周密的身体检查和慎重的考虑，Alexander终于签署了手术同意书，院长星野将叶归蓉叫到办公室：“神门君，这一次手术只可以成功，不可以失败，关西医院全体同仁支持你，你要谁做助手，手术室护士要哪几个，都由你决定，需要怎样的器械，如果本院不完备，就立刻采购，如果手术成功，很快就会提升你为主治医师，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叶归蓉很是认真地说：“我一定不辜负病人，也不辜负关西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