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息的东西
门外类似于小动物挠墙的声音不大,但东妸还是被吵醒了。她打开门,东佑尔退了一小步,小脑袋仰着,乌溜溜的眼睛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地望着她。 她心底霎时柔软,想蹲下来和他平视,可是后面隐隐约约的胀痛感让她别扭又难受,她只能半弯着腰,柔声道,“佑尔来啦,阿姨来这里办事情,好巧噢!” “阿姨要整理一下东西,你先站在这里稍微等一下阿姨,好吗?” 他乖乖地点头。见东不嵊不在办公室里,东妸问他:“爸爸呢?” 小男孩转身,小手指了指门外。 趁他转身时,东妸赶紧抬起手臂闻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被他换回去了,但她怕自己身上会有奇怪的味道。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东不嵊站在上悬窗前,沉默地抽着一根烟。 他似有所觉,在东妸走过来时,掐灭了烟,抛进两步外的垃圾桶。 东妸问他:“我可以在这里换件衣服吗?” “随你便。” 东妸便走入休息室,这里的摆置还是以前的样子,太强烈的熟悉感让她无所适从。 两爷俩一大一小并排坐在沙发上,目光都落在休息室的门上,屋子里传来稀碎的声音,衣柜打开的轻响,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最后是衣柜关上的声音。 片刻后,东不嵊把他的头扭过来,低沉的声音问了句,“觉得她怎么样?” 小朋友想了想,瞅了爸爸一眼,很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态度,“佑尔喜欢。” 东不嵊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见过两次就喜欢?” 他眨眨眼,看爸爸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偷偷翘起了嘴角。 东不嵊斜乜着他,语气凉凉,“没出息的东西。” 四层夹隔的衣柜里除了东不嵊的衣服,还有东佑尔的,她扫了几眼,东佑尔的衣柜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大人的衣柜,一排排整齐的小西装、皮鞋、衬衣,除了几双白色的运动鞋,都是简洁老式的深色款式,和他的年龄十分不符。 东妸套了件黑色衬衫,七分裤别上裤腿,肥大的衣摆在腰间打了个结儿,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也算是衣着得体了。 佑尔似乎对她的印象很深,她出门时,他不时抬眼看她。 东妸看着坐得端端庄庄的小朋友,低声诱哄他,“佑尔想不想去阿姨家玩?阿姨家里有很多好玩的玩具。” 东佑尔眨巴着眼睛,似乎听懂了,抿着小嘴,看了眼默不作声的爸爸,轻轻点头。 他的懂事,他对东不嵊的服从,都让东妸心情复杂。 说到底还是她的责任,有太多事情,是她该做但没有做的。她也渐渐明白为什么东不嵊当初没有告诉她她的真正身世,他怕她离开。换位思考,如果佑尔知道她是抛弃他四年的母亲,还会和她亲近吗? 她不敢冒险。 “佑尔怎么不讲话呀,跟阿姨说说话吧,阿姨喜欢听佑尔说话。” 东佑尔点了点头,意识到什么,又软软答道,“好。” 她偏头看向东不嵊,问:“后天可以让我带他吗?” 他没有看她,抬腿走到办公桌前,“你们都商量好了,还问我干什么?” 东妸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自顾自说道,“那好,那天我去接他放学。” 她和佑尔说了再见就回了宿舍。第二天中午来不及吃饭,因为一位有名的外籍教授来院里做演讲,她被安排做实时翻译。 她随便泡了点维C片,陪着外籍教授和院长到教室,容纳千人的报告厅座无虚席,除了本学院的八百多名师生,还有些慕名而来的外院学生。 教授站在中央的主席台演讲,东妸在舞台一侧的小桌子前,专心地倾听,记录,然后一段一段地将他的意思转述出来。 院长先作宣讲时,几个学生认出了她,围住她,“老师是Varity吗?” 她在英国时参加医学课题辩论的活动视频流到了国内,作为部分学校内部的教学材料,三分钟的不完整视频里,她站在辩席后,有条不紊地把国际名嘴喷得顿失滔滔。 外籍教授坐在席位时也认出了她,和她握手,用的是比较晦涩的英文俚语,“未来的时代会尊重求知者的说话。” 东妸握住他的手,“谢谢您。” 讲座很顺利,结束时她松了口气,回宿舍的路上,她猛地感觉到肚子钻心地疼。 她反应过来今天是周二,胃病开始发作了。 刚出国前一年她总是难以入眠,看了心理医生也不见好,只能成天成日地做实验整理数据,周二还会去医院值全班,后来觉出不妥,慢慢调整了作息,但还是落下了胃病。 特别是每到周二晚上,总是习惯性胃痛,平常还能忍住,这一次却是来势汹汹。 爬宿舍楼梯时,她没留神撞到了拐角的墙壁,还未完全痊愈的腿伤碰到尖锐的地方,疼起来骨头像被钝刀锉磨。到了宿舍后,她敲开隔壁的门,直接瘫坐在地上,陈莉吓了一跳,急忙扶着她,用小电驴把她送到医院。 在医院挂了急诊,医生用钢笔指了指输液大厅,“急性胃炎,先去那边坐着输液。” 蔻蔻学校的电话正好打过来,老师火烧火燎地说,蔻蔻和男同学打架,在教室里撒泼了两小时,实在是劝不住了。 东妸便让陈莉先去学校接孩子,“我躺一会输完液就好,这儿有护士呢。” 陈莉便带着歉意先走了,叮嘱她让她有事就马上给她打电话。 这个时间,来输液的人也不少,东妸看了看药的量和速度,算好时间定了闹钟,便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 胃疼得厉害,即便是这种不太舒服的环境,她还是睡得很沉。 朦朦胧胧地似乎看到穿着白衣的护士过来了一趟,对她身旁的人说:“这一瓶快,二十分钟就完了。” 她睁不开眼,很快又陷入浑浑噩噩中。 闹钟没有叫醒她,东妸醒来时发现贴在单子上的三瓶水已经都被划掉了,吊瓶里只剩下一半。 隐约记得自己闻到了那个熟悉的香水味道,此刻冷清的空气里却只剩下药水的味道了。旁边的位子是空的,身上却莫名多了一条深灰色的羊毛外套。 东妸向周围张望,大厅已经不剩多少人,其他的大多都在休息,似乎根本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她。 护士来拔针的时候,东妸问她知不知道她刚刚旁边坐着谁,忙碌的护士没有注意,再者给她拔针的也不是之前扎针的那一个。 一直到三点,她出了医院,手机里多了几个未接来电。 有谭所长的,还有陈莉的,估计是看她半夜还没回来,有些担心。她先给陈莉回了消息,然后给谭所回了电话,谭所长主持的项目参与名单下来了,她的名字赫然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