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珀里安
阿比斯闷闷不乐地低头踢着小石子，不远不近地跟在洛特身后，车夫把他们送进城就自己走了，另两个旅伴去酒馆找活干，洛特原本计划和他们一样，不过现在的首要任务是送阿比斯去圣光教会的孤儿院。皇都的石板路走起来要比郊外的泥地要好上太多，可是阿比斯宁愿他们还在脏兮兮的野外，哪怕身边还有那两个讨厌的人，至少还能和洛特待上一会，哪怕就一小会。 “别害怕，教会的修女嬷嬷们都很温柔，他们会喜欢你的。”而且，阿比斯真的很漂亮，应该会有家境很好的人来收养他。洛特刻意让自己这么想，似乎这样能减轻一些他的罪恶感。 另外，洛特还有些不能说出口的私心。他最近一直蠢蠢欲动，特指下半身，但是有个半大孩子黏在身边，连睡觉都要并排躺着，让他十分憋屈，一路上几乎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都是背着阿比斯换裤子。洛特下意识地回避自己对漂亮男孩有想法这个可能性，只是觉得可能是天气变热了。 “哦，我不怕。”阿比斯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在路上一直都很乖的，离都城越近他就越烦躁，进了城之后几乎一直在跟洛特闹脾气。 洛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一直很抗拒“教会”或者“孤儿院”这一类词，于是回身安慰他：“你刚才不是看到骑士团了吗？多威风啊，你长大以后也会变成那样的。” 阿比斯抬头，久违地直视他的眼睛，问他：“你喜欢那样子的人吗？” “是‘钦佩’，或者‘敬仰’，这里不能用‘喜欢’。”洛特没带过孩子，他总是把阿比斯和村里那些赤着脚、连字母都认不全的男孩们混为一谈，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他们，但前者用行动说明他显然错了。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会洗衣、钓鱼、扎火把，只要有根树枝我也可以学剑法，我欠你的钱我都可以慢慢还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抛弃我？”阿比斯突然停下脚步喊出这番话。洛特知道他不是那种善于表达感情的孩子，短短几句话里蕴含着他全身的力气。 洛特回身掩住他的嘴——这里已经能够看到教会孤儿院的雕花大门，万一被骑士团的人听到会很麻烦。他蹲下来想与阿比斯平视，却发现他比自己概念中的孩子身高其实高很多，只是洛特自己不去注意，他也没站起来，就这么蹲着仰视着他。 “听着，阿比斯，我也很想和你一起接活，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但是，”他顿了顿，“我送你去教会不是为了甩掉你，而是让你学到更多东西，他们说教会会给孩子们上课，你无论是从书本上、还是训练场一类的，随便怎么说，等你变得强大之后，我会来找你的。” 有过那么一瞬间他是真想带着阿比斯走，可是雇佣兵实在不是什么稳定的职业，阿比斯跟着自己又不能学到知识。 “所以你，一定，一定要和我分开？”黑色的眼眸一瞬不移地注视着洛特，少年眼圈的皮肤已经有点微微泛红，他还在强忍着抽鼻子的冲动。 洛特不敢看他的眼睛，没人能在这样的眼瞳注视下不反悔的。“很抱歉，是的。” 阿比斯沉默，他们关系根本就不对等，无论是金钱还是能力，他都处于被施舍的地位，即使他再怎么撒娇恳求，做决定的仍然是洛特。 怎样才能改变呢？要是洛特能听他的话就好了，阿比斯想，那想摸他下面就摸，想舔舔他的嘴唇也不用等到深夜，想吮吮他的舌头也不允许他躲。可他也只能想想。 “那你什么时候来？”阿比斯似乎是感觉到洛特决心的坚定，他知道现在这个结果他怎么也无法改变了，不如讨一个未来的誓言。 “也许……两年后？”洛特犹豫着随口说了一个时间。 “好。”阿比斯擦了擦眼睛，答应了，“记住你现在说的话。”说完，大步向不远处的雕花铁门走去，甚至洛特都还没从他一闪而过的狠戾眼神中回过神来。 洛特跟在阿比斯身后，一个修女走出来轻声细语地问他有何贵干，一边用手帕掩住口鼻，却在看到阿比斯之后骤然改变了态度，让阿比斯坐，在这里等她，她要去跟院长说一声。 洛特没有多想，他只当那个修女是讨厌佣兵，便自觉地站在庭院里，远远望着回廊阴影下坐在干干净净小木椅上的男孩。皇都的孤儿院很干净，几幢红顶的矮石屋，后面宽阔的院落隐隐有小孩子的声音传来，不远处还有一座尖顶钟楼，想必阿比斯会受到很好的照顾。 “你不是教会的人，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洛特转身，被一片银白色晃花了眼。 他眯着眼抬头，说话的人不仅一身银甲，在阳光下皮肤更是白得几近透明，再加上如此闪耀的金发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拥有，洛特一下就认出来竟然是刚才擦肩而过的圣光骑士团团长！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孤儿院？ “我、我送一个孩子来。”洛特平生第一次遇见如此尊贵的人物，连说话都有些磕绊，想要行个礼却不知道该行什么，只好浅浅鞠了个躬。 “亚珀里安阁下！”年轻女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个牧师打扮的女人和刚才那个年轻修女匆匆走过来，女人手上还紧紧地搂着阿比斯，生怕他跑了似的。 阿比斯看都不看洛特一眼，仿佛根本不认识他，反而跟那修女一样，眼睛都要黏在骑士团长身上，只不过一个是含羞带怯地看，一个是含着恨意地瞪。 两位修女向亚珀里安行了一个礼之后简要叙述了原委，他低头看了阿比斯一眼，男孩不愿意仰视他，于是垂着眼睛不说话，用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 亚珀里安回头看了一眼洛特，似乎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洛特没见过浅蓝色的眼睛，再加上圣职人员本人的气质不凡，他被盯得冷汗直冒，就在他想要找个借口离开时，亚珀里安终于说话了：“嗯，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打扰孩子们了。” 洛特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道：“好的，”转头看见亚珀里安身后的年轻修女不断冲他使眼色，于是忽然想起来，“愿女神保佑。”还鞠了一躬。 这话说的应该没大问题，亚珀里安嗯了一声，转头对两个修女说道：“愿圣光女神保佑您。”他的声音很好听，在赠予祝福的时候像流水拍击碎冰。 两个修女以同样的话回答，亚珀里安早已走远，阿比斯照旧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玩自己的袍角，被年长些的修女带进了院内，年轻的修女直到亚珀里安的背影消失在墙后才转头对他说道： “是‘圣光女神’，‘愿圣光女神保佑您’，下次可别再出这种洋相了。” “对不起，谢谢你，我以后记住了。”洛特不好意思地笑道。在他的村子里无论是牧师还是修女都是当地人，自然也不在乎这些，简化祝福语是常有的事，到了梅里克尔西就不能再这样了。 修女不愿再跟这个乡巴佬多说话，脸上又挂上那种修女们用尺子度量好的笑容。她才不会告诉洛特刚刚那一小会他已经惹到了亚珀里安——要知道可是连流浪汉都会得到圣光骑士团团长的祝福，哪怕只是一句虚词他都没施舍给这个一身青草味的佣兵。 洛特摸了摸头，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与其在意一个再也不会有交集的人的祝福，他不如担心自己能不能接到工作，好在那个修女大发慈悲地给他指了去酒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