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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起点

    17岁的前维拉弗朵纳王子,如今的奥兰希?梵?奥卡德斯国王陛下加冕礼后发布的第一条政令就是裁军。

    洛特其实不太能明白新王登基和他们这个离皇都千里之外的小村落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联系,毕竟他只是个听令拿钱的大兵—不,现在连大兵也算不上了,他只知道自己怀中瘪瘪的抚恤金袋子里的金币再怎么数也不会再多出一个子儿。

    洛特所在的村子处在国境最边缘,再往北方走只要穿过一片森林就是龙之领地敏恩拉克斯特,村里的年轻人没人愿意待在这里,留在村里就是混吃等死,不如到皇都去做雇佣兵。远方来的旅人坐在村口的大石上,周围围着一圈同样是刚刚被驻防哨所抛弃的青年男女。

    旅人背着大行囊,戴着破破烂烂的兜帽,巧舌却能把皇都描述得像一个遍地黄金的仙境,人们拿出家里仅剩的一些粗面包给他,小孩子围在他身边听得直发愣,年轻女孩眼里流露出艳羡,就连死人恨不得也要从坟墓里爬出来去皇都见识见识。雇佣兵的工作听起来跟洛特在哨所的工作也没什么不同,无非是卖命换钱。洛特站在远处看了他们一会,回到自己的木屋拿出一些rou干,又给那位旅人倒了碗麦酒放在他身边。

    第二天,洛特就已经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和一堆龙鳞一起被打包运往皇都。

    “其实现在去皇都不算好时候,今年雨下得太多,路太难走。”

    车夫头也不回地跟他们聊天,他们这辆车算上车夫一共四个人,挤在低矮的防雨布篷下,这辆车没装魔法轴承,也装不起,只能在泥泞的道路上一颠一颠地往前走。今年雨下得确实多,现在才刚刚开春,空气里已经弥漫着一股湿气,令人胸闷。

    “可是没办法呀,总得讨生活,”一个中年男子开口,洛特对他有点眼熟,可能在哨所曾经擦肩而过,“奥兰希那个毛头小子,好端端地搞什么裁军。”

    车夫笑着附和,洛特知道,他对裁军是很支持的,因为裁掉的士兵多了,就会有更多的人去做佣兵,车上运了这么多龙鳞,都是从边陲村子收购来的,妇女和老人常去森林里捡龙掉下来的鳞片,卖给这些商人换取家用。士兵们不穿龙鳞甲,只有佣兵才用这种东西做护具,如此一来他的龙鳞肯定提价。

    车夫说道:“那些龙近年来都没怎么惹事,小王子当然要省点钱给自己盖盖宫殿,再找几个美女……等你们到梅里克尔西就知道了,美女多得让你们这些乡巴佬看花眼!”

    一车的男人都哄笑起来,另一个青年大胆地向车夫询问,两人有说有笑。洛特看着车外飞速掠过的树木,突然有了一种即将离开自己熟悉生活的实感。

    就在昨天,洛特还只知道自己生活的大陆是达拉科迪斯,北境是龙领,而南境是人类之国维拉弗朵纳,一千年前,奥卡德斯大帝的铁蹄统一整个人类之境并与龙族订下维持和平的契约,这才能保证自己即使在龙领边缘的小村落也不用担心被龙族抓去当晚餐,而今天,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离开那个偏僻的集落,在前往皇都梅里克尔西的路上,即将与只在故事里听过的奥卡德斯皇室呼吸同一座城里的空气了!

    还没等洛特迟到的紧张感散去,马车一个急刹,洛特控制不住地往前倒,差点磕了脑袋。马车夫骂骂咧咧地把鞭稍落在马屁股上,马更加拼命地往前冲,车辆却纹丝不动。洛特探出头一看,车轮陷在泥里高速旋转,轮下泥浆飞溅,在混乱的泥水中,他看到了一点黑色。

    车夫从车辕上跳下来冲他们几个喊道:“下来搭把手!”另外两个人跳了下去,站在车后准备用力,洛特心里一急,大喊了一声:“等等!”

    他在众人的疑惑中跳下车蹲在车轮旁,让另两个人帮他把车子往后挪了挪,从水中捞起一块黑色的物体,软绵绵的。洛特把那东西翻过来,用袖子抹了两把,露出一点rou色。

    另一个青年露出恐惧的表情:“是个死人!”

    “他还活着!”洛特摸了摸他的心脏和脖子,还有动静,只是这人一袭黑袍子,一直趴在泥水里,个子又矮,估计站直也只到他胸前,完全是个孩子,不知道被埋在这路上多久了,有多少辆车从他身上碾过去。

    车夫跺了跺脚上的泥,怜惜地看着小孩,说道:“可怜的孩子,愿圣光女神保佑,我们把他放到那边的开阔地上吧。”

    洛特站着没动,说:“他还活着……可是还没有清醒,就这么放在那会被野兽吃掉的。”

    中年人不满道:“可是我们也还要赶路啊。”

    洛特把小孩搂得紧了些,说道:“我们得带上他,至少要把他带到有人的地方。”

    车夫皱眉道:“行了,那就把他带到下一个驿站,你问问他们有没有意见。”说完,他示意另外两个人。

    两个人不置可否,沉默地又爬上了车。

    洛特把浑身是泥水的小孩放在车板上,那个年轻一点的人拉了他一把,洛特冲他感激地笑笑,中年人没看他们,只是冷哼了一下。

    “我叫乔治。”青年人说。

    “洛特。”洛特答道。

    中年人再不理他们,闭上眼睛休息,乔治偶尔向马车夫说几句话,洛特担忧着昏迷中的少年,时间在马蹄踏出水花的声音里过去,驿站就在前方,车夫去换马休息,约定明早继续出发。小孩依然没醒,洛特把他抱下马车,放到驿站的床上,又去煮了一碗豆子汤,面包撕碎放在汤里,泡得软烂温热。

    洛特把那袭又脏又重的黑袍子脱掉才发现,这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少年,大概十三四岁,及肩的黑发被包在长袍帽子里,没有沾上一点泥水,黑得像传说中的乌木,又像某种昂贵的丝缎,皮肤又白皙得连手腕上的血管都泛着淡淡的青蓝,仿佛只是睡着一样,让洛特想起脱掉蛹的美丽蝴蝶。他用勺子舀了一勺汤送到他唇边,可是少年嘴唇闭紧,汤汁全都顺着唇线流了出来,无论如何也没法让他喝下去。

    洛特放下勺子蹲在床边,负罪感让他如芒在背,可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看着少年精致又无辜的睡颜,他痛骂自己是个禽兽的同时又心存侥幸——反正少年昏迷着,不会知道的,这也是为了救他。洛特把少年上半身扶起来靠着墙壁坐着,另一只手拿了一碗汤自己喝了一口,俯下身去亲近少年的嘴唇。

    几乎是一碰到略有些干燥的唇瓣,少年的齿关就自动打开了,根本不像之前那样连一滴汤汁都流不进去,洛特试着用自己的嘴唇蹭进他的口中,把汤渡进去,舌头像粘腻柔滑的蚌rou那样在嘴唇相连的地方舔过,香料咸鲜的味道在唇齿间爆开,褐色的汤汁一滴不剩地传递到少年的嘴里,又从喉口滑落,原本苍白的嘴唇也泛出一点红润来。

    洛特喂完一口,向后退开一点,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忘记了呼吸,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汤碗又含了一口低下头,就在嘴唇相触的一瞬间,洛特看到少年的眼睫毛似乎颤动了一下,他吓了一跳,几乎连汤碗也拿不住,然而唇齿间已经接触到口腔内滑嫩的触感,有什么湿软东西在他嘴唇上飞快地扫了一下,洛特一呛,喉头剧烈地吞咽,他用袖子捂着嘴站起来,那口汤不知道被谁咽下去了,口中还残留着余温,不知是来自热汤还是来自少年的口腔。

    洛特静静观察了一会,躺在床上的人纹丝不动,仍然处于昏迷中,洛特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反应。他松了一口气,又尴尬得想钻到地底下去——刚才那是自己的错觉!难道是因为太久找不到伴侣了吗,对着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子都能产生性幻觉!

    不过好在牙关是撬开了,洛特重新拿起勺子凑到他嘴边,汤汁沿着饱满的唇流到尖尖的下巴,还是一滴也灌不进去。洛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已经醒了,但是明明人毫无生气……洛特给他把流出来的汤都擦了,无奈地又喝了一口汤,这次是一小口,怕弄脏干净的床铺,一点一点地从那张小嘴里渡进去,他越来越熟练,以至于最后连少年眼皮的轻轻翕动都忽视了,他自己也吃了些干粮,等到一碗汤终于见了底,少年两柄小刷子似的睫毛轻轻抖动,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极为罕见的漆黑眼瞳。

    洛特又在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早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