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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光色,将人影扑朔在金碧辉煌的墙壁上。 钟嶙身边的亲兵都退去了殿外。他身上铠甲血迹斑斑,长剑仍稳稳地横在顾拾的脖颈上,逼着他往前走。 “你到底想要什么?”顾拾突然开口。 因为太过寂静,他的声音甚至在这殿宇间撞出了几重回响。 “我是柳岑最大的敌人。”钟嶙咬着牙道,“我若不死,柳岑不会放过我的家人。” “你愿意为了家人而死?”顾拾笑了,“那你还真是个顾家的好人。” 钟嶙恨透了他这种死到临头还能笑得出来的脾气,冷冷地道:“放心,我会拉着你一同死。” 顾拾笑道:“你会那么轻易便去死?我可不信。你一定在南宫周围布满了精兵,打算用我将柳岑引到这里来,再一举擒王。” 钟嶙没有再说话。他放开了顾拾,顾拾活动了一下筋骨,笑笑道:“你很有自信。” 钟嶙阴沉地看着他,“我从来都没有什么自信。” “你只想出人头地,让你们钟家能光宗耀祖。”顾拾毫不在意地笑道,“你想让自己成为钟家的支柱,想让所有家人都倚靠着你。所以我说,你真是个顾家的好人。” 钟嶙的脸色变了,但在这幽暗的时分,那变化非常地模糊。 “可你也许到头来还是会发现,即使钟家人,也并不需要你的。”顾拾的笑容温软,像个可爱无知的少年,说出的话语却极其残忍,“你知道吧?这天下不需要你,这家族不需要你,即使是我——即使是朕,也不过是利用完你之后,就要杀了你的。” 钟嶙一动不动,魁梧的身形逆光而立,像一尊无情的雕像。 顾拾绕过那些长明灯,渐渐地也不再笑了。 “钟将军,你知道柳岑恨的是朕,只要朕在这里,就能将他引来。”他慢慢地道,“可如果朕死了呢?” 钟嶙猝然抬起头,却见顾拾将那一盏盏长明灯尽数推倒! 灯油泼溅出来,火苗骤然大涨,帘幕迅速烧焦,在顾拾与他之间形成了一道火墙! 隔着明明灭灭的火光,顾拾还在朝他笑着:“最后奉劝你一句话,钟将军——你若要逃,可千万莫往自己家里逃。” *** 在殿外守候的钟嶙亲兵见了火光,惊慌奔入,大喊:“将军!” 钟嶙回头,恶狠狠地道:“还不快灭火,抓人!” “是——是!”兵士们惶然应声,有的跑去打水,但远水难救近火,余下的人只能围着火焰不断扑打。然而数十盏长明灯全都倒下,不仅灯油流了满地,还阻住了道路、令兵士们寸步难前,眼看着火墙之后的顾拾身影将要闪入后殿—— “从后面包抄!”钟嶙断然下令。 “将军!”却又有人道,“后面……后面也是火!” 钟嶙呆住了。 ——怎么可能? ——顾拾这样孤注一掷,不就是为了逃跑?这却非殿前边被他的人包围住了,他只能从后殿后门逃走,不可能再在后面放一把火…… “不可能!”他厉声道,“他一定已逃出去了!” “将军!”兵士惊慌地大喊,“不是陛下——不是他放的火!是叛军,叛军绕到后殿去了!” 什么?! 钟嶙睁大了眼睛。 叛军绕到后殿,顺势放火,然后……这是要将顾拾活活烧死在里面? 他很想笑的,笑顾拾作法自毙,害了自己,可他最后却没能笑得出来。 因为他看见了那从后殿绕过来的、叛军首领的样貌。 他站在前殿之外,冷声指挥着兵众放火烧宫,目光偶尔从钟嶙身上掠了过去。 “将军,我们冲出去吧!”亲兵在他身边焦灼地道,“那是不是钟尚书?他是不是来救我们的?!” 钟嶙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叔伯,他们都站在火焰之外,来来回回,神情热切而得意。 他们好像根本忘记了他还在里面。 大火飞一般往外蔓延,舔舐上了他的袍角,灼烫的温度令他猝然一醒,伸手将几个亲兵往外推去—— “你们快逃!” “将军,你——” 钟嶙忽然想起来顾拾说的那句话。 “钟将军——你若要逃,可千万莫往自己家里逃。” 那个人……那个人全都知道了么? 自己在外戎马倥偬,而家人却早已经投降叛贼…… 那个人的言语,那么冷酷,那么残忍,可他说的每一个字,却都是真的。 ——难道连长江守备的消息,也是自己的家人透露给柳岑的? 那个人全都知道了,却到头来,因为知道辩解无用,因为要求最快、最稳妥的办法,所以他宁愿自己一个人承担天下的骂名,去做个永远的罪人吗? 到了最后一刻,顾拾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对他说出更多。 火海之中,钟嶙仓皇地笑了,烟尘灌进肺腑,逼出一阵阵难捱的咳嗽。 想不到啊想不到,他最后会被自己的家人烧死,却会被自己的仇人所体恤。若早知如此,也许当初他就不会在北阙上刺出那一剑……不,若早知如此,也许……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一大家子人在颍川,住的是连绵成片的茅舍,吃的是地里自己种的粗粮,每一日都过得很清苦,但因为热闹,所以从来也不觉得寂寞。 后来有一日,好学的兄长忽然得了郡守的青眼,说是要保举他做孝廉、送他去京师。大家都很高兴,可是一贫如洗的农家里,连兄长去郡里的盘缠都凑不齐。那时候正是课兵役的季节,县中的富贵公子都花钱雇人代役,年仅十岁的钟嶙便虚报了年纪,为了那几百铢钱,进了兵伍里去…… 一晃眼,已经是二十年过去了啊。 大火已阻挡住了钟嶙的视线,始终没有往前迈步的他被困在火海之中,再也看不清外面的那些人了。 也许他看错了也说不定。也许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家人。说到底,他为什么要相信那个小皇帝的话?那个人,根本连自己也不能保全。 这世上,谁又能真正地保全了自己,不论是这副伤痕累累的业身躯,还是这颗从内里腐烂变质的心? 却非殿外,钟屿负手在后,心事重重地看着这屋宇间疯狂燃烧的大火。 他们已经往后退到了石阶下的甬道上,木质的宫殿很快就被大火席裹,他不仅没有命人救火,还让人在后殿也浇灌了几桶桐油。 虽然如此,他心中仍然不安,万一三弟还活了下来……那柳岑该如何对付他们家? “钟尚书!”一列兵士从宫门口策马飞驰而来,“请尚书备好典仪,奉迎柳将军入宫城!” *** 元治二年八月朔,阴云密布,宿鸟盘桓。雒阳南宫火光冲天,数个时辰之后才终于扑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