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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地底的阴风自下而上席卷着流散出来。 顾拾扯过床边的垂帘,卷成长条绑在自己衣带上打了个结,将另一端递给阿寄,“跟我走。” 阿寄接过来,他便轻松地笑开。 好像到了这地步了,他还仍旧把一切都视作一场有趣的游戏。杀人,逃生,废墟,密道……柔条彼端的那只手臂上鲜血已凝,整片雪白的前襟都染作了深红色。宫外天色渐晓,厮杀声犹在耳畔,而他已一跃跳了下去,复拉了拉那“长绳”。 待阿寄小心翼翼地跳了下来,他便将床板轰然合上。尚来不及看清楚这洞内有什么,视阈就再度陷入了黑暗。 手中柔软的丝带动了动,她连忙跟着前行。可心底到底有些害怕,不知如何落脚,这时却听见顾拾开口:“说来这孝诚皇后,也是个奇女子,却可惜最后下落不明。同始中兴之后,几次修葺长安城和未央宫,发现了这条密道,便开始有传言孝诚皇后是从密道逃脱出去了。这还是在当初从雒阳迁都到长安的路上,一位同宗的jiejie同我说的,因为事涉秘辛,所以一直是天家的忌讳。” 他的声音低沉温润,如水缓慢地流淌过阿寄的周身,而后静静将她包围。她听着听着,却也忘了害怕,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布条上的细纹,那似乎是牡丹花的图样。 “那时候我已六岁了,刚从雒阳南宫被放出来时,还以为自己自由了,谁知郑嵩放了一把火,就推着我们往西边行来。一路上风餐露宿,我手足扣着枷锁,日夜都由几个颟顸的下人抬着前行,时常忍饥挨饿。那位同宗的jiejie兴许看我可怜,一连三日来给我送些吃食,还陪着我说一会儿话。不过三日之后,她便不再来了。我想她可能是被郑嵩杀了吧。可惜我那时候性子太僻,她同我说话的时候,我只是低着头吃东西,便一眼也没有看她。” “我料想她一定是姓顾的。她的声音很好听,但又总透着些疲累,她每日拿给我吃的东西都擦得很干净,我料想她的衣衫、她的人也必是很干净的……”黑暗之中,仿佛听得顾拾叹了口气,“她与我是不同的。” 阿寄默默地听着。 “初时我尚不觉得,后来,许是有一日我便突然懂了,我懂了她是被郑嵩杀死的,因为她接近我,对我好,甚至还同我说话。也或许,就是你出现的那一日吧。”他笑了笑,“因为你不能说话,所以你才能在我身边一直留下来,对不对?” 她当然不可能回答他。他实则也早已习惯了自说自话。 “你或许不知,”他道,“你在我身边,我便总是在害怕。” 她等着他的话,他却忽然轻轻地道:“不能往前走了。” 她恍然清醒过来,举目四顾,却见前方甬道尽头略高处透出一线微光,在石壁间颠扑折射下来,往地底溅起星星点点的涟漪。 那是……那是水? 阿寄掏出怀中的火刀火石打燃了,一瞬间的亮光里,两人都看见了一条凝滞不动、几近干涸的河流,而河流的上方石壁坑坑洼洼,堆出来一座穹顶,上面开了一道豁口,正透进人世的光芒来。 火光熄灭,四周再度黑暗下来。顾拾皱了眉,“这地方……” 阿寄却牵过顾拾的手,横横竖竖,写下一个字:“井。” “井?”他琢磨着,可无奈他这辈子也未见过几口井,这情状却是琢磨不出来的。 不知为何,阿寄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她不是个哑巴就好了。 如果她不是个哑巴,她就可以和他开心地、平静地说话了。她就可以问他很多问题,也可以回答他很多问题了。 她本还牵着他的手,忽而有什么东西流到了她的手上,蓦地冰凉——血! 她险些忘记了,他身上还有伤! 她连忙让顾拾靠着墙边坐下,撕下自己的衣襟给他手臂包扎。只借着那一点微光,他只能看清她的鬓发,发上仍是那一根牡丹花的木簪。 “两百年来,这密道也不知渡了多少人去?”顾拾顾左右而言他,还带着轻松的笑,“宫中的女子,即使坐到了皇后的高位,也还会如此寂寞么?” 人人都会寂寞的,谁也不比谁强多少。便他自己,若不是因为寂寞,又怎么会依赖于她? 阿寄给他包扎好了,他抱歉地一笑:“那豁口那么高,只能等我的手臂好了,才能带你出去了。说不得,我们还得在这里将就些时候。” 阿寄摇摇头。方才给他包扎完全出乎照顾他的本能,现在平静下来,她心中反而又空了。 他其实已不再需要她的照顾了。 从掖庭到这里,她已很是疲倦,坐下来时头脑发昏,几乎便要睡去,却还牢牢地抓着顾拾的手。 那一长条的布索早不知被扔在了哪里。 若早知最终是要弄脏她的手,最初他又为什么要讲究和克制呢? “阿寄,”他开口道,“你明明都不愿意跟我走,为什么照顾起我来却毫无怨言?” ☆、第24章 她仓促地抬起头看着他。 顾拾知道自己这一问刺中了她的要害,可是因为她是哑巴,她都不能发出抗议的声音,这未免还是有些不公平。他苍白地笑了笑,这一路走来他已流了太多的血,他的声音像是一瞬间就衰弱了下去,“你离开了一个月……好像突然就变了个人。我去掖庭找你,没想到你却会后退……” 她摇了摇头,这样的问题,即使她不是哑巴,恐怕也回答不了。这时候,沉默于她而言反成了保护。 “如果我们就这样逃出去了,”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你是会跟我一起浪迹天涯,还是会与我分道扬镳?” 她看着他。似乎是因为他给的选择太残忍,她的目光中微微颤动着悲哀的光芒。 他专注地凝视着她,那跃动的目光里暗藏了钩子,好像要从她的表情中挖出她的心来。 “这样吧。”半晌,他笑了,“你若愿意跟我一起走,你便吻我右脸。你若要同我分开,你便吻我左脸。” 她登时脸上羞红,转过头去不理他,胸口起伏不定。她听见他的笑声回荡在空空四壁间,伴随着更沉重的咳嗽,她闭上眼咬了咬牙,心中知道,方才他是放了她一马。 *** 两人终于躲进了安全的地方,心头都不由得松懈下来,阿寄先自睡去了。待她醒来,意外地看见面前点了两只膏烛,莹莹的火光映着无声的河流,将颤抖的微光投到高高的穹顶上去。 顾拾却未坐在这亮堂的地方,而是坐在河边。 阿寄走过去,见他身边堆放了些杂物,有古旧的衣衫、生锈的铜镜、用残的胭脂……竟尔还有一盘时鲜的瓜果。 顾拾转过头朝她一笑,“我方才又去椒房殿看了看,没